彭山厉坐在在一辆大车上,手中紧捏着自己的长刀,他的身侧是一条长长的商队,荒兽们拖着满载货物的大车缓缓前行,两旁守卫着手持长刀弓弩的趟子手,衣服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威”字。
杏阳西南道素来有盗匪横行,势大时甚至几家盗匪联合成千人左右的大团伙,打家劫舍,抢掠商路乃是常事,这行商路若是走得不慎,可就成了一条黄泉路。
他所主持的威远护镖队号称杏阳第一镖局,手下五百汉子皆身手不凡,虽然还无法与北疆武卫这种正规军比较,但面对一两千盗匪却是丝毫不怵。这几日因为将麾下一百人抽调给了柳舒,人手颇有些吃紧,彭山厉也只得自己亲力亲为,以大镖头之尊来押送大单货物。
“报告镖头,西北二十五里外发现一小队人,全副武装,手中拿着长枪长刀,我怀疑是一支盗匪!”一声吼叫让彭山厉回过神来,扭头一看,面前却是一位满头大汗的清秀年轻人,坐下驰兽玩命地喷着粗气,一人一骑明显是狂奔过来的。
“苏吉元,凡事莫急,若急了反而叫对手看出破绽。”彭山厉笑道:“那支队伍有多少人?”
“约摸一百二十人左右,其中有二三十个骑兵,还是人骑具装的重骑兵!”苏吉元如实回答道。
彭山厉心头一凛,如若是一百二十个散兵游勇,那自然无惧,可对方居然有重骑兵,这可就极为麻烦了。
难不成是柳舒所说的那支队伍来了?彭山厉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如果真的是柳磐派遣的斥候,那他带出来的这五六十个趟子手绝无生还的机会。
“再探!”彭山厉低喝道:“绝不要主动对他们发动攻击,要看到他们的旗号。”
苏吉元拱手退下,从边上牵来一头体力充沛的驰兽,翻身骑坐上去,一溜烟地跑了。
“这世道可委实不太平。”彭山厉轻叹,前一阵子铁陵州陷落,自己派遣的一支镖队也被曼骨族杀尽,镖局士气大不如前,加之商路常常断绝,生意是越发不好做了。
他正沉思之际,忽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蹄声,抬头望去,却见苏吉元满脸惊恐向他跑来,身后烟尘冲天,竟看不清是何人在追赶。
“镖头,他们杀来了。”苏吉元大吼:“其他的两位兄弟,只不过靠得近些,便被他们开弓射死,他们绝不是官兵!”
彭山厉猛地站起身,大喊道:“结阵,有强敌来袭!”数十个趟子手立刻跑到商队前方,知会领头人。
商队踩了个急刹车,上百荒兽停住脚步,被行商们驱赶到了中间。大型商队出行多有带防身武器,众人齐齐拔出刀剑,背靠背围成一圈,最外围却是那些彪悍的趟子手。
“是杏阳的商队么?”白粲站在数百米外的一座土丘上,与戴播交谈。
“是,刚刚窥探斥候的也是他们,公子意下如何?”戴播捏紧手中长枪,语气森冷。
“不要留活口。”白粲冷冷地说。
戴播点点头,策动驰兽冲下土丘,数十重骑兵尾随着他冲向商队,这些骑士个个身穿棕色甲胄,脸上戴着白铁面甲,体型魁梧如魔神,望之令人胆寒。
若是柳磐在此,一眼便能认出这支军队的来历——白家的底蕴之一,狮魁军。
“正前方,六十骑,取出长矛,准备迎接冲击。”彭山厉大喝,收起手中长刀,自大车后取出一杆三米长的铁矛,斜斜指向前方。
几十个趟子手皆是动作敏捷的好手,飞快地取出长矛,一时间大道上突然生出了一片钢铁森林,几十个杆长矛的寒光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刺眼。
众人刚刚将阵型摆开,忽然听得“嗖”地一声风响,只见队伍中的一位镖师捂着脖子就倒了下去,定睛看时,那镖师脖子上插着一根四尺长短的梭镖,鲜血汩汩而流,已然是活不成了。
“盾牌!立起盾墙!”彭山厉冷汗直流,刚刚那梭镖只要再歪上一尺,中镖的可就是他了。当下他不敢迟疑,从大车中翻出一张包铁木盾,格在身前,护住周身要害。
众人见同伴倒下,也暗自恐惧,不过尚可保持镇定,见彭山厉举盾防御,也各自有样学样,还未来得及重整阵型,却见前方烟尘散去,数十铁骑立在路口,个个手持梭镖、长枪,威风凛凛。
这几十骑没有打旗号,彭山厉也从未见过白家狮魁军,自然是认不出来,他下意识认为这是柳磐麾下的军队,心里又惊又怒,没想到他们会突起发难,而且偏偏找上的是他们。
戴播安坐于驰兽背上,手中长枪斜指地面,他见这商队的护镖手个个身穿皮甲,装备颇为精良,不由得有些讶异。
“左一队,以梭镖投掷,游击而行,右一队,以弓箭驰射,扰乱其阵型,中一队,随我见机行事。”戴播低喝一声,那六十铁骑领命而动,分散成三队冲向商队。
“前排矛手,将大盾合拢为盾墙!”彭山厉命令道:“第二排将长矛放下,拿出弓弩,给我狠狠地打!
趟子手们迅速换掉手中武器,拿上了强弓劲弩,此时狮魁军也已冲到百步之内,右边的二十位骑兵弯弓搭箭,远远将箭矢射出,大抵落在包铁木盾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有几个倒霉蛋被射中,惨叫不已,后面的行商赶忙将伤员拉到阵外包扎,只是第一次交锋商队便有了损伤。
“放箭!放箭!”彭山厉眼珠子都红了,嘶哑着嗓子大喊。第二排的弓弩手连忙将弓弩机括按下,一时间嗖嗖的破风声不绝于耳。
但这些弩箭却并不是军中所用的千机弩,射出数十米后便已绵软无力,即便击中了,也被那些骑兵身上的重甲所挡住。狮魁军无惧箭矢攒射,继续张弓,商队里又倒下两三个人,此消彼长之下,众人不由得都有些慌了神。
就在此时,二十杆梭镖带着凌厉的破风声飞来,第一排的盾手连忙举起大盾防御,却听得“噗噗”的几声响,那些包铁的盾牌竟被梭镖刺穿,还未等众人反应,又是一波箭雨落下,镖师们顿时大乱,面对这样的攻势,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冲锋!”戴播见时机已到,长啸一声,二十骑作锋矢阵冲出,他不打算给这支商队喘息的机会,要一举从正面击破。
彭山厉见对方的中军已经发起突袭,也顾不上枪林箭雨,他冲到第一排,手中长矛攒刺出去。他很清楚,左右两翼的弓手和梭镖手尚可抵御一阵,但正面的冲击骑兵若攻过来,那就是灭顶之灾。
很少有人能在一支重骑兵面前面不改色,一头驰兽能长到近两千斤重,全身披挂加上身上的骑兵,以每秒二十五米的速度冲来,那声势是何其骇人。
前排的盾手惊慌失措,他们丢下手中的长矛和大盾,像是一群见了老虎的獐鹿,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个个连滚带爬往路边跑去,有几个甚至连跑都不敢跑了,哆哆嗦嗦地瘫软在地上,眼珠里满是恐惧。
铁蹄踏过血肉、骨骼,蹄下的人哀嚎挣扎,像是一条条虫子般蠕动。他们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截矛头刺穿了他们的脑袋,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声立刻戛然而止。
没有人能逃得掉,白粲说了,一个活口都不能留,狮魁军麻木地杀戮,不管是披着甲胄的镖师,还是那些行商,一个个倒下驰兽的铁蹄与他们的长矛下。
彭山厉很幸运,没有在狮魁军的第一次冲击中死掉,他被一头驰兽撞得横飞出去,再站起身时左臂却没有知觉了,右手犹自捏着长矛不放。
他举目四顾,黄土的大道已被血染红,浓腥的味道令人作呕,四处都是横卧的尸体,有些已经被踩得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了。
眼前还有一个骑士,那骑士倒提着长枪,脸上的银白色面具没有表情,但彭山厉觉得那面具在冲着他狞笑。
戴播其实根本没有出枪,只是驱策驰兽前进,在踩翻了五六个人后,他觉得有些没意思,这种单方面的屠杀根本毫无乐趣可言,就像一个身高体壮的成年人去打三岁幼童,赢了也并不光采。
只不过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不过这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他手中的长枪慢慢抬起来,枪锋闪烁青光;坐下驰兽仿佛懂得主人的心思,前足踢踏了两下,猛地冲出。
彭山厉想端起铁矛作最后一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至少杀一个,一个就好,那些惨死在铁蹄下的人需要报偿,他们死不瞑目!
胸口传来剧痛,彭山厉木然地松开手,铁矛“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血跟着滴落,黄土染上一抹凄厉的红色,竟显得分外狰狞。
长枪洞穿了他的心脏,戴播在离他还有十米远的地方掷出那杆枪,并没有一头撞向他的铁矛。
“一个都没有剩下。”戴播从彭山厉的尸体上取下自己的长枪,见彭山厉的眼睛犹自圆睁,便用手帮他拂上,被一个死人这样恶狠狠地看着,或多或少会有点不舒服的。
戴播招了招手,那六十个狮魁军立刻调转方向,跟着他离开了这处道路,至于尸体自有人会来处理,戴播的职责是灭口,不是埋人。
那一地的尸体中,忽然有一个人慢慢地抬起头,他满脸都是血,向四周望了一眼,而后踉踉跄跄地站起,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