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阳城东门,两百位武士骑坐于驰兽之上,呈一字排开,领头者身披锁棱重甲,腰间横挎两把长刀,却正是柳舒。
他向东眺望,只见原野的尽头,一条黑色的细线正在逐渐接近。
“公子,他们到了!”濮顾危也全副武装侍立在旁,他的眼力极好,已经隐约间能看到那支队伍的轮廓。
柳舒点点头,轻轻拍了拍驰兽的脖颈,驰兽长嘶一声,六蹄扬起,如离弦之箭般跑了出去。
濮顾危与其他武士也策动坐骑,跟着柳舒狂奔,一时间蹄声有如雷鸣,尘沙飘扬;两百具装重骑兵如墙并进,声势极其骇人。
这堵由驰兽与骑手组成的铁墙在跑出三千米后忽地放慢速度,每个武士都抓住了缰绳,生生止住了驰兽的脚步,因为他们的面前曾几何时出现了另一支队伍。
如果说两百武士齐冲锋的场面堪比海中大浪,那眼前这支队伍就是一座山横着移到面前,那种压迫感震得所有人脊背发寒。
他们面前的是整整一千位骑手,他们没有狂奔疾走,而是缓步前行。那些驰兽的身上没有披甲,骑手们身上也只穿着黑色的布衣,那种凛然的杀气却让人感觉自己在面对一支由无数洪荒猛兽组成的铁骑。
柳舒虽然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战争,这样整肃的队伍还是头一次见到,回首望了望自己所率领的两百亲兵,虽个个装备齐全,身穿重甲,但多半神情散漫,和对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是黑甲军么?”濮顾危高声叫道。
黑色的骑兵墙里走出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人,他身形枯瘦,脚步虚浮,似乎随时会倒在地上。柳舒居高临下俯视他,却只能看到对方的一双眼睛。
“柳公子。”那黑衣人对着柳舒拱手,“在下已经收到了黄掌柜给的契约,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详谈。”
“您就是黑甲军的首领么?”柳舒翻身跃下驰兽,对这黑衣人施了一礼。
“不才正是黑戟。”黑衣人揭开头上戴的兜帽,露出一张骷髅般的脸,柳舒只略略扫了他一眼,就赶忙移开视线,这张鬼怪般的面容,看多了会做噩梦。
黑戟却不以为意,道:“在下面容丑陋,让公子见笑,这就把帽子戴回去。”
“黑戟先生不必如此。”柳舒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赶忙道:“人不可貌相,黑戟手下八千健卒,皆骁勇无比,谁敢见笑?”
两人寒暄几句,便切入主题。黑戟自大氅中取出那张写有柳舒签名的契约,笑呵呵地问道:“柳公子豪爽,肯任用我们这些人,不过兄弟们许久未曾饱餐安睡,不知您可曾安排下地方?”
“这事儿简单之极。”柳舒用手一指杏阳城,“城郊有一旧村,我已将村民迁入他地,空置出来给各位当营寨了。”
他又向着亲兵们招招手,立刻就有二十位身高体壮的武士扛着几十个兽皮袋子走上前。柳舒随手拿过一个袋子,将其打开,只见里面都是玉币,这一袋里少说也有一千玉币之多。
“首领要的军饷,我们也带来了。”柳舒将兽皮袋子放到地上,“这里统共有八十个一样的口袋,也就是说有八万玉币。”
“我记得我标出的价格是这个数字的十倍。”黑戟冷冷地说:“柳公子该不会戏耍老夫吧?”
柳舒笑道:“我不会吝惜财物,这八万玉币只是订金而已,剩下的钱,待各位入驻杏阳城后,自会奉上。”
黑戟略一思索,道:“老夫也并非贪财,主要是兄弟们的粮饷没有着落,心下着急。柳公子大可不必一次性给清,一年一年地给,也是可以的。”
“不为则不为,若为则尽之,这是我的座右铭。”柳舒摆摆手,“待各位住下后,八十万玉币定当全额奉上,这是我的承诺。”
黑戟见他语气诚恳,也只得默许下来。他没有注意到,柳舒的眼中冒着狂喜的光芒。
起初柳舒对黄掌柜所说的精锐雇佣兵还有些将信将疑,八十万玉币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招来些虾兵蟹将,那上哪里说理去?因此他这一次出来只命人带了八万玉币,若对方名不副实,那便花些钱打发了便罢;若确如黄掌柜所说,就以刚刚的说辞应对。
出乎他的意料,这支雇佣兵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悍,不说其他,光是眼前这一千个杀气腾腾的骑手,就值回本钱了;更不用说后面浩浩荡荡开过来的步兵团,那些手提长刀,背挎弓箭的军卒个个神色冷厉,望之令人生畏。如果说这不是一支百战雄师,柳舒会把自己的眼珠子扣出来当泡踩了。
“大事可成!”柳舒在心里狂呼,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整个北疆南部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与柳舒的狂喜不同,濮顾危自始至终都眉头紧皱,作为一个百战余生的老卒,他本能地觉得那个黑戟非常危险;或者说,这支黑甲军非常危险。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对是错,只觉得这黑甲军来得实在太巧合了。
柳舒将玉币交到了黑戟手里,调出一百名亲兵去安置黑甲军。他见濮顾危神色颇为不悦,不由得有些纳闷。
“老濮,为何闷闷不乐?”柳舒问道。
濮顾危想了想,摇摇头:“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故此有些郁闷。”
黑色的大军从他们的身侧走过,寂静无声。黑戟远远地望了一眼杏阳城,骷髅般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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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龙州府,南大门。
“叶大都护不多留几天么?”古凌畴看着眼前满脸疲惫的叶承嗣,心里暗自舒了口气,他总算是要走了。
“人已经找到,老夫的任务也完成了。北疆事务极多,一刻不敢松懈。”叶承嗣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叨扰了古将军一天一夜,老夫甚是惭愧,这三千人的募兵令与十位北疆武卫,算是给古将军的礼物。”
古凌畴接过那募兵令,却见叶承嗣身后的十位亲兵走出队伍,在自己面前一字排开。
“你们从此归古将军管辖,不可因为不在都护府而懈怠。”叶承嗣沉声道。
十位北疆武卫齐声应喏,对着古凌畴行大礼参拜。古凌畴面上佯做惊喜,心里却气的牙痒痒,叶承嗣此举分明是在掺沙子,安排十个北疆武卫在中龙州里,以监视其动作。
“老夫这就走了,古将军,望你能保护好中龙六府的百姓,尽到自己的责任。”
叶承嗣控住坐下驰兽,调转了方向,带着剩下的九十位亲兵离开,随着老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古凌畴一颗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
“你们先去军营找柳校尉报道吧,顺便把募兵令也交给他。”古凌畴对身后的十位北疆武卫说道。
“谨遵军令。”为首的一位武卫拱拱手,带着其他人驶向城内。见十人都走远了,古凌畴对着城门洞子里拍了拍手,一个胖墩墩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就走了?”白棘少有地严肃,眉头紧蹙。
“袁师傅终究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古凌畴喟然一叹,“我那师弟伍思退,可请来了么。”
“已经到了府上,正和他老娘聊天。古将军这一手谋划得真是滴水不漏。”白棘赞叹。
古凌畴摇摇头:“是不是真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也尚未可知,而且这计策是你提出来的,并非出于我手。另外,杏阳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白棘道:“一切顺利,古将军只要稍等十天半月,柳舒就会把钱送到我们的裤兜里。”
“那么只剩下一件事没有解决了。”古凌畴沉吟片刻,“白家的白粲已经越过蒲凌江,兵锋指向杏阳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