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嗣貌似平静的一句话,听在柳磐和古凌畴耳朵里却像是一道焦雷。柳磐只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液一寸寸地冻住了,嘴唇不自觉地抖动,脸色由红润变得惨白。
“柳校尉不想对老夫解释么?”叶承嗣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眼中已有寒光闪烁。
“大都护,卑职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么?”古凌畴忽然说道。
叶承嗣回过头,见古凌畴一脸肃然,便点点头道:“古将军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若有人敢擅自攻击军队,该如何论处?”古凌畴沉声问道。
“斩立决,杀无赦。”叶承嗣长眉一挑:“攻击军旅,等于逆反大罪,绝不饶恕。”
古凌畴拱手,道:“就在几天前,卑职听闻柳家四公子聚众持械,形同造反,便连夜赶赴,想要维持当地的治安与稳定,请问大都护,卑职这样做有错吗?”
“没有错。”叶承嗣想了想,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然而卑职的军队抵达复隆城下时,柳家的家仆家将却站在城门楼上,用千机弩射杀了数位士兵,且紧锁城门,任凭如何叫喊也不打开,这与谋反有什么区别?”
叶承嗣的白眉皱了起来,眉心的悬针纹显现,“确实,动用武器攻击军旅,擅自封锁城门,是株连三族的大罪!”
“所以卑职下令攻城,擒拿罪魁祸首,也在情理之中,奈何将贼人擒获,是为一憾。”
“在理。”叶承嗣微微颔首:“不过动用守军需要刺史与别驾同意,古将军终究是擅自决断,当罚的依旧要罚。”
一旁的柳磐心里面长出一口气,叶承嗣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看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这确实是卑职擅作主张,不过也有其原因。”古凌畴道:“当时刺史柳公身染重病,根本不能理事,而别驾孙长博又去了野峦州,所以卑职不得不自己做决断。”
“这么说来,确实情有可原。”叶承嗣面无表情地说,“柳校尉,你家里的事情,老夫不会干预分毫,不过若因为你一家的家事,干涉到中龙州六府的治安,那老夫就不得不下重手了。”
“卑职定当早日平定家族内乱,还中龙州一个清净。”柳磐脑门上直冒冷汗,叶承嗣刚刚的那句话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是在警告包括他在内的柳家人,“下重手”这三个字让他怵然一惊,看来为了北疆的治安与稳定,叶承嗣真的会不择手段。
“老夫七十四岁了,战火硝烟早已看够了,现在最喜欢看的并不是黑压压的军阵,或者奔驰的铁骑,而是黄澄澄的麦田,还有青山绿水。”叶承嗣颇为感慨地说:“年轻人也不要老想太多的事情,珍惜当下,珍惜青春,等你们到了老夫这个年纪,会发现什么功名都是虚的,一辈子说过去就过去了……”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出了将军帐,见天色已近黄昏,哈哈一笑道:“古将军,老夫今晚在何处安歇,还要劳烦你了。”
古凌畴心里面早已把叶承嗣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表面上却仍是一副谦恭有礼的样子,“卑职这就去安排,大都护请到舍下少歇。”
见叶承嗣走出了营寨,古凌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手忙脚乱地解下身上的锁棱甲,内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跟在后面的柳磐也松了口气,差点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回到了胸腔,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这老东西真的七十四岁了?”柳磐犹自惊魂未定,“他刚刚看我那一眼真的把我都吓到了,像是被马蜂蛰了一口。”
“能当上北疆大都护的人,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古凌畴一叹,“我们和他还是有差距啊,现在就算是给我们一百万大军,我们也未必打得过叶承嗣。”
柳磐向来心高气傲,此刻却蔫了,他点点头,“确实如此,他手下那些亲兵,看样子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杀才,每一个拿出来都不比你我差,咱们军队的数量虽多,但质量却远远不足啊。”
“话又说回来,你是怎么做的在一个时辰内疏散五万多人的?”古凌畴想到了这一节,不由得好奇心发作。
柳磐面有难色,“那不是我做的,而是他们。”他指向将军帐前的一个军卒,“你绝对猜不到他是谁。”
“我们进帐里谈,这里耳目众多,不方便。”古凌畴此时稍微恢复了一点气力,从地上挣挫起身,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两人打着摆子走进军帐中,那扫地的军卒竟也跟了过来。
“你到底是谁?”古凌畴皱眉,这人一直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被那双眼睛盯上时有如芒刺在背。
“这才多久,就不认识我了?”军卒摘下头盔,露出瀑布般的黑发,美丽而不失英气的脸点亮了古凌畴的眼。
“赤棘?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灾翅鸟只带了我们两个人。”古凌畴有些发毛,想不到羽鹰棘的人还如影随形般跟在他们身边。
赤棘笑了笑,“羽鹰棘可不止有一只灾翅鸟,紫棘也来了,只不过现在不方便出来。”
“你们跟着我意欲何为?”
“别那么紧张,我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而且鹰主也在这里,保护鹰主不正是羽鹰棘的使命之一么?”赤棘没有直接回答古凌畴的问题。
古凌畴将目光转向柳磐,见他神色有些古怪,就知道这事情有些蹊跷。
“柳老五,别告诉我你为了能迅速撤离多余的人,动用了羽鹰棘的力量?”
柳磐慌忙摆手:“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当时我焦头烂额地正在指挥,忽然间赤棘就窜出来,还带着几十个黑衣人,她一脚把我踹开,说‘你这样指挥要撤到什么时候?老娘亲自来。’然后让我暂时交出指挥权,她和那些黑衣人就在一个时辰里把人撤得一干二净。”
古凌畴彻底无语了,赤棘这种简单粗暴又带点诡秘的作风还真符合羽鹰棘的一贯风格,不过既然承了对方的情,他也不好说什么。
“我现在真的特别怀疑师姑,你们俩是真的不行。”赤棘非常不屑地撇撇嘴,“你这个鹰主徒有其名却没有鹰纹,你这个镇军将军也忒没胆子了,那个老头有那么恐怖?”
“确实很恐怖。”营帐外走来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那个年老的人族,如果真的动起手,我未必能打得过他。”
柳磐认得这是紫棘的声音,他拉开帐帘,只见紫棘穿着一身特大号的制式甲胄,如果忽略他的体型和脸上如树皮般的皮肤,其实和普通军卒也没多大区别。
“你这里有没有大一点的内衬衣。”紫棘呆滞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难受的表情,“这衣服太紧,我不敢做太大的动作,要不然直接就开线了……”
趁着紫棘换衣服的当口,赤棘向两人交了底,原来为了保护柳磐这个鹰主的安全,白棘特意调派了她和紫棘过来,至于那几十个黑衣人则是羽鹰棘的“刺”,是最基础的成员,他们直接听从五棘的命令,却并不由鹰主直接指挥。
“今天来的那个老头子,确实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白棘给我的资料里说他是北疆大都护。”赤棘蹙眉道:“不过我觉得真的打起来,还是能和他打个四六开,至少护着你们跑路还是没问题的。”
“丫头,你太自信了。”紫棘换回了那身烟纹云锻铁全身甲,又变得威风凛凛,如同一尊武神,“真的动起手,且不说叶承嗣手下的那些亲兵,就他一个人,我们两个一起上都未必能抗衡。”
柳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古凌畴也是一脸惊愕,那个看似衰老的北疆大都护武功高到这个地步?该不会他是一位修士?
仿佛看穿了二人所想,紫棘开口道:“叶承嗣并非修士,但是我可以这样说,他绝对是修士之下最强的一批人,因为早在几十年前,我就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