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质的战靴踩在略有些泥泞的黄土地上,发出怪异的声响。叶承嗣默然走入有些破旧的营寨,脸上尽是黯然。
古凌畴不动声色地跟在这位北疆大都护身后,始终保持着两米的距离,他的背后则是十位身披重甲的北疆武卫,个个身材魁梧,装备精良,显然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悍卒。
“大都护,中龙州素来贫瘠,所以军营年久失修,让您见笑了。”古凌畴还在尽力拖延时间。
“确实应当整修一番。”叶承嗣见守卫营寨大门的都是年过四十的老卒,心下颇有些悲凉,看来古凌畴所言确是实话,中龙州武备松弛,军械与人力都极为缺乏。
“开启大门,迎接大都护。”古凌畴对守门的军卒下令,却被叶承嗣拦住了:“都是军人出身,不必要那么大的排场,一切从简。”
古凌畴只好应下,命令两个老卒打开营寨的侧门,一行人鱼贯而入。
“柳磐,你可千万要把那五万人疏散掉!”古凌畴在心里默念,现在他能做的也唯有祈祷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叶承嗣望着眼前的景象,两条白眉毛竖了起来。
“我记得中龙州是中等府城,按理应当有一万守备军力。”叶承嗣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古将军,你麾下有多少健儿,你可曾清点过吗?”
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古凌畴长叹一声,眼前却有些发黑,事情败露了,就算他舌灿莲花也逃不过一死——私募军卒,本就是足以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叶承嗣也发出一声喟叹,他拍了拍古凌畴的肩膀,道:“人数不够,就尽管上报,老夫会给你补齐,好好的一个少年英雄,若是毁在吃空饷上,那就不值得了。”
吃空饷?古凌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确实缺钱,但吃空饷这种无底线的贪腐行为还干不出来。
“古将军,你麾下士卒,应该只有七千左右,中龙州地处平原,向北多为森林,盗匪频出,这点人用来清剿匪患尚可,但要弹压异族暴动,远远不足啊。”叶承嗣语重心长地说道。
七千人?古凌畴彻底懵了,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柳磐,你小子真是好样的!”古凌畴在心里面大喊,“六万人被疏散到只剩下七千,这是使得五鬼搬运的神通吗?”
叶承嗣见古凌畴久久不语,以为这个后生被吓到了,于是宽慰道:“多得些钱财也并不打紧,我也曾听闻古将军的战绩,自最底层的大头兵成为现在的镇军将军,你的能力老夫是绝对信服的,不过这兵员短缺,终究是要补足,老夫帮你一把,如何?”
古凌畴知道危机已解除,狂喜不已,但脸上还是做感激涕零状,他长揖道:“大都护如此青睐有加,叫卑职何以为报?”
“老夫只是提携一下后辈,举手之劳,何必多礼?”叶承嗣豪笑着扶起古凌畴,同时转向身后,对一位亲兵道:“韩畅,速拟一封三千人的募兵令,交予古将军。”
那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回去拿令书。古凌畴与叶承嗣便踏进军营,左右探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柳磐的动员能力这一次实在是把古凌畴惊得目瞪口呆——他留在营寨里的,都是老弱伤兵,大多在三十岁以上的老卒,少有身强力壮的健卒,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叶承嗣脸色有些阴沉,所见军士皆是老弱,这让他的心情很不好。
都是老卒,证明没有新鲜血液注入,也就说明年轻人对军旅并不感兴趣,而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原因就是军饷微薄。启薇帝在位时,一名北疆普通军卒的月饷还能维持在一个玉币,而现在却只有五百金元,足足减了一半!
加上北疆异族居多,人族在这里的数量有限,想要扩招兵员也并不容易。吃空饷在北陵州以南是大罪一条,但在北疆却是普遍现象——就连北疆大都护府,现在也还缺着一万名额。
“古将军,这中龙州的年轻人对参军感兴趣么?”叶承嗣回头问道。
古凌畴一愣,随即答道:“中龙州民风彪悍,年轻人好勇斗狠,但一提到参军,就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
“哦?”叶承嗣捋捋胡须,“这其中有什么原因么?”
“还是军饷太少的问题。”古凌畴苦笑,“他们说,在家里种地,一年到头的收成也比参军拿得多,谁去争那一口饭吃?”
叶承嗣也惨笑道:“是这个理,北疆本就异族众多,加上盗匪,当兵是个要命的活,现在军饷又微薄,年轻人不愿参军倒也情有可原了。”
两人边说边走,叶承嗣见军帐老旧破烂,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
行至将军帐旁,古凌畴忽地全身一激灵,感觉背后一冷,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一个瘦小的军卒正在打扫卫生,有意无意间望了他一眼。
“有古怪。”古凌畴暗想。不过现在还不是细思的当口儿,他跟着叶承嗣走入将军帐中,却见柳磐正在中龙州的大地图上比比划划。
“这位是本州的御边校尉,柳磐,也是本州刺史柳公的第五子。”古凌畴急忙介绍道。
叶承嗣微微点头,而正在对着地图发呆的柳磐也循声转过头来,见古凌畴毕恭毕敬地跟在一位戎装老人身后,心里面登时突突地跳了两下,知道这是正主来了。
“参见叶大都护!”柳磐抱拳行礼,声音有些发抖。
“免礼,柳校尉也是年少有为,老夫甚是欣慰。”叶承嗣笑道:“老夫与柳公也算是旧识,听闻柳家最近有些家事,不知是真是假?”
柳磐愣住了,他没想到叶承嗣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柳家内乱已经严重到可以让北疆大都护上心的地步了?
见柳磐一脸讶异,叶承嗣干笑两声,“也罢,柳校尉不愿意说也无妨,这是家事,确实不足为外人道,只不过老夫还是要问个问题,不知道柳校尉肯不肯回答?”
“大都护但请直言,卑职洗耳恭听。”叶承嗣都这样说了,柳磐也只能听着,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北疆大都护实际上是这片土地上的无冕之王。
“前些日子,中龙州兵员有过大规模的调动,前往复隆城,据说是为了维护当地治安,而那里正是令兄的地盘。”叶承嗣缓缓道,“奇怪的是,军队抵达后,令兄却自焚了……该不会是柳校尉私调兵员,用来解决家族内部的矛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