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珀曼先生的书一部分内容是对马拉美先生的诗歌的解读,不是他的早期诗歌,而是后来那些难以理解的作品,另一部分内容是对马拉美先生的象征主义和他的诗歌与瓦格纳的音乐之间的联系进行探讨。
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这本书最有趣的内容是解释为什么马拉美会写那些极其晦涩难懂的诗。简而言之,库珀曼先生解释说,马拉美刻意让他的诗晦涩含糊,是因为他在追求抽象。他表面是一个热烈而任性的诗人,但他真正追求的是达到个体的对立面——绝对的存在。他的诗的变化在几年来总是向更加抽象和更加模糊的方向发展,原因是模糊笼统的词语比确切具体的词语更接近于真实(根据柏拉图的理解)。库珀曼先生逐句分析了几首诗,解释每一首诗的更替变化。
他的分析非常仔细且富于洞察力。有几处地方读来非常有趣,但坦白说,这并不能帮助读者更深入地理解,至少对于像《掷骰子》这样的诗无能为力。马拉美没有使用任何连词,而且拿标点符号和排版进行试验。你知道只有“理想读者”才能理解他,而每一百万人当中可能就只有一两个。你不用采取斯奎尔—普雷斯利式的对待高雅文学的态度,就会觉得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会写出几乎无法理解的诗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你这么想是可以原谅的——他承认这些诗只是为了“理想读者”而写的,需要经过学者们的大量研究才能理解个中含义。(库珀曼先生的文献索引足足有28页。)或许真相是,过去七十年来非常普遍的艺术上的含糊只是我们没落的文明的病态症状之一,可以直接追溯到经济上的原因。遗憾的是,你可以预料到,艺术家们向它屈服,而大体上越有才华的作者就越是如此。
克莱普顿先生的这篇文章很有可读性,但很乖戾。在最后几页他写道:“我对波德莱尔进行研究绝不是为了进行正统意义的道德谴责。”而事实上,整本书都是在道德上进行谴责,或与道德谴责没有什么区别。他实际上是在指责波德莱尔是一个自相矛盾甚至虚伪的作家,因为他没有按照规矩进行撒旦崇拜主义的游戏。克莱普顿先生说他接受了基督教的二元对立论,像一个正统的撒旦崇拜主义者那样将它颠倒过来。但是,在合适的时机,他会从非基督徒的角度抨击基督教的伦理道德,这使他自己的反基督教的态度变得毫无意义。这无疑是真的,但克莱普顿先生似乎没有想过,要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践行撒旦崇拜就好像要一个人把全身涂黑才能演奥赛罗。撒旦崇拜本来就不像正统的基督教信仰那样一以贯之,因为它无法达到同样虔诚的程度,没有哪个真心信奉那个睚眦必报的基督徒的上帝的人会冒险去和他作对。
但是,虽然波德莱尔的态度显然前后不一,但那是可以理解而且情有可原的,不是吗?他坚持基督教背景的伦理道德,因为他是在基督教的传统中长大的,而且因为他认为像原罪、天谴这些概念要比他从半吊子的人文主义无神论中所了解到的理念更加真切。在精神上,基督教的世界很适合他,虽然他总是喜欢去颠覆它。但是,他当然不是而且也不会让自己成为那种星期天去教堂的信徒。因此,他是从外部而不是从内部去抨击基督教的伦理。
这或许是一个很复杂的态度,但在宗教信仰正步入衰退的时候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且它并没有影响波德莱尔的创作能力。恰恰相反,它造就了他。但克莱普顿先生似乎对波德莱尔的诗人身份并不在意,只是在最后几页不大情愿地作出评价。但是,他对波德莱尔的生平作了深入的研究。他的这本书内容非常详实,而且文笔优美,已经了解波德莱尔的诗歌和生平主要事迹的人会很有兴趣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