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雨无声,夜色寂静。
邓双拿出二两银子孝敬给了牢城齐管营,王阿猛亦将手上带来的两斤卤牛肉和两壶酒摆放在几个押狱面前的桌子上,拉着大伙儿一同喝了起来。
邓双便径直走到了最里关押宝哥的那闸牢房,见蜷缩在墙角的人,衣衫尚是完好,想来还没吃到杀威棒,便轻轻扣了扣牢柱子。
这敲打声瞬时惊醒了墙角的宝哥,猛然张开眼,见是邓双便立即松弛了下来,连忙拖着脚镣来到柱子边。
宝哥一把抓住邓双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叨念着:“大双,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李大人,我只是去李府卖茶,只到过李府的库房,根本没去其他院子溜达过,更没见过李大人,我连他长相都不知,就无缘无故扣上了杀人犯的帽子。”
呜呜呜,愈说愈是委屈,“那把劳什子的破剑,事发前日我就卖了出去,现下十张口都是有口说不清,真是冤枉。大双,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往后我定不会惹是生非,一定好好听你的言语,呜呜。”
邓双缓缓开了口:“我定会全力保你平安出狱。可滋事过大,即便是出了狱,这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营生也会对一个从死牢出来的人关上活路,所以宝哥你要答应我,事后立即带上奶奶去靖州投奔舅爷家,好好过日子,往后不要再回京。”
宝哥听闻此番话,突然觉察到事件的严重性远非他被押解时所想。不单是他要付出些代价,甚至连带邓双也要牺牲些甚么。
他相信邓双承诺后就一定会让他走出这座死牢,可这样的代价会有多沉重呢?
停止哭泣抽噎,宝哥望着邓双:”大双,你会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来替我顶罪,明日我就招供说人是我杀的......”
邓双知晓宝哥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抬手将宝哥垂到眼角的头发抚到耳后,柔声地说道:“想来宝哥定是忘了你邓叔的本事了。放心,尸具会领着我找到真凶,你只要据实告知审问之人全部所知便可,放心,科考前我一定救你出来。”
听见邓双连着说了两遍“放心”,宝哥才真正宽下心,相信邓双会说到做到。
邓双从兜里掏出几颗止痛丸递给宝哥,“免不了会吃点讯棍之苦,若是疼的厉害,你就含一颗来止痛,只需七日,我便来接你出狱。”
安慰了宝哥些许,听见王阿猛唤自己,邓双自知不能再久留,又抚了抚宝哥的头,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往外走了。
-----
出了大理寺,已是寅正四刻,两人在岔道口分别,邓双没有返还冷泉巷,而是折身来到肴锦楼。
此时店里悄然安静,天时地利人合时宜,邓双想趁这这段时间精心准备一道吃饭诡谲的菜,否则待一个时辰后上早工的厨子小工们到来,便不再好施展。
点好两盏灯火,不一会儿便传出一阵疾促的刀声,毋需眼观只凭耳听就知晓这掌刀者的刀功如何了得。
原来,半月前宫里便派人来肴锦楼招呼道二月廿一有贵客到访,须得提前安排妥帖,不可出现任何差池,这可是二皇子为三皇子特意准备的庆功宴,谁要是怠慢了谁就拧着脑袋见阎王爷。
这三皇子海秋从小失母,被圣上给了二皇子海穆的母妃皇后娘娘来抚养,兄弟俩相差四岁,自小就很亲近。
海秋十五岁被圣上下旨随大将军霍继光出征南蛮,捷报频传,时隔一年终是班师回朝。
写给二哥的书信中海秋曾抒意“铁骑一战百鬼愁,戎马少年惜功名。寰海珍馐不足贵,将军酒,最忆是飨南”。
于是,海穆派府里太监来招呼房迁备好肴锦楼的招牌菜“飨南”,他要为三弟接风。不过,海秋昨日就抵了京,可他忙着在圣上的御宴上应酬各位公卿朝臣敬的酒,抽不了身,只好又顺延了一日。
邓双本无意出面献艺,如今却不得不找机会与海穆见上一面。
----
王小刀提了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打着哈欠朝肴锦楼后厨走去,却见屋内烛火浮动,斑斑驳驳。
心道:”谁竟比自己来得还要早?莫非是贼?”,这般一想瞌睡顿时吓没,立即吹灭了烛火,蹑手蹑脚踱到门缝边瞅去,一见背影便认出是自家小师傅。
于是,推开门道:“师傅,怎的来如此早?”
听闻背后声音,邓双知晓来者何人,未作理会,放下细竹签拿起菜刀,笃笃又切上了菜。
小刀双眼发亮,抢步走上前,好生崇拜地看着邓双:“哇,原来师傅刀工竟比胖厨长还要了得,受徒儿一拜。”说完还真给鞠了一躬,待把手上灯笼点亮,往案板上一照,竟软了一脚,十分激动地说道:“师傅你这菜真是太妙了,比我娘更能吓唬人。”
邓双欢喜地回头望向小刀,“瞎道什么比方。”
“师傅,你是不是还对俺仨藏了技。这般刀工小刀没见过,这般菜形小刀没见过,这般......”,小刀在旁一直碎碎念,觉着师傅瞒了他好多事情。
灯火下,一人絮絮叨叨,一人心无旁骛,无旁人再扰竟显得甚是和谐。不一会儿邓双停下手,对旁边人说,“小刀你见过‘遇水而发’么?”
被问话的人似拨浪鼓来来回回摇着头。
邓双递来一支两头做空的菲白竹幼枝,吩咐着:“你往这幼枝中注上半水,从这黄白交错处淋下去。”
安静如空山,约莫过了一刻钟,便听见小刀的尖声叫嚷起来:“祖爷爷们显灵啦,保佑你祖孙小刀拜了个神仙师傅,真是赚了赚了。”
----
金鸡报晓,天边渐亮,当值的人也陆续到了后厨。此时台面上早无那道黄白菜,除了小刀难掩兴奋知晓个中秘密外,其余他人都不曾体察到今日悄然有了变化。
人间烟火从厨房开始了,邓双那边也蒸上了第一笼的粉酥,一切都井然有序着,可在小刀眼里,一切都别有意味——师傅刚刚往火里添了柴,比往常早了点,是有其他打算么?师傅今儿有些絮叨,是冠杰做错事了?
小刀还在深思游离时,脑瓜子被邓双狠狠一敲,道:“磨洋工?”
“没。”小刀委屈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