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
右丞凝冰驭水而来,已在太子殿外多时;听闻麟木主动问及蓝后一事,心中颇感意外;数月前麟木大闹“生日宴”上的情景,尚且历历在目……
如今看来,毕竟血浓于水,麟木心中想必仍是念着父母的,纵然心中千千结,随着时间的推移终有一天都是可以解开的。想到这儿,凝冰捋了捋银白色的胡须、长长舒了口气、紧簇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心中的大石头仿佛一下子放下了。
突然悬庭那边传来一声呵斥:“是谁胆敢在太子殿外鬼鬼祟祟的,还不快点儿给我出来!”只见凃海嗖的窜出悬庭,一个移步幻影闪至殿外,一抬手一踢腿正欲生擒“胆大包天者”;只听“咳咳……”两声,初听浑厚深沉、再品严肃凌厉,原来是“爷爷”!涂海几乎是定在半空中,直到踏踏实实落到“地上”方才头顶轰的一声,既而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和鲁莽,赶紧收手低头立于一旁:
“爷爷?……怎么是爷爷,爷爷您怎么突然就来了?”
“怎么?难不成老夫来之前还要专门差人提前知会你一声!”
“不敢不敢!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老家伙不知道哪里吃了炸药,火气不小,千万别一不小心撞在枪口上。
“哼,不敢?我看你是越发长进了……”此言一出惊的涂海立刻不敢作声,呆立一旁;
“几日不见,你小子本领都学哪去了?整日里就知道和灵璧那丫头打哈哈,正事越发懈怠了,我已在殿外站了多时,你们竟无一人发现,如此大意怠慢以后怎么保护太子殿下!”凝冰一改往日的和蔼仁慈,耷拉着扑克牌脸厉声训斥道;
涂海从未见过“爷爷”这般严肃,加上自觉玩忽职守、心中有愧,只觉得脸上一阵炽热低语道:“爷爷教训的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稍有疏忽便铸成大错,悔之晚矣……”说着竟自顾自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只见凝冰望了一眼涂海说道:“你要记住,不管何时何地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危便是你永远的使命!”话音刚落,灵璧闻声赶来,亦低头作揖:“右丞!”
“殿下何处?”凝冰冷冷问道;
灵璧平日里谁都不怕,却唯独打心眼里对凝冰有几分忌惮,自己失礼在前加之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心中顿觉一丝凉意,低声回了句“殿下刚入内殿”后便垂下眼去;
“你二人在此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凝冰神情严肃,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一字一句说道。
“是!”
话音稍落,巨型珊瑚门便径自徐徐敞开,刹时门缝中射出数道粼粼白光,一时间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尚未等涂海灵璧二人反应过来,凝冰便早已驭水而入……
神龟凝冰,位居右丞;自玉爵炼石开天辟地之日起,便跟随蓝王上天入地,福黎明苍生、除三界魔族;平西南之乱;出生入死、开疆拓土;更是蓝茵国掌管杀伐决断一把手,看起来虽垂垂老矣,但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他老人家!
凝冰径直向太子内殿移去,仙力尚未触及殿门,便听见一个稚嫩却略显沉稳的声音低低说道:“右丞凝冰,蓝王心腹,日理万机,今日怎么得空来我冷宫?”冷宫二字,麟木尤其说的重些,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麟木的一张脸冷的都能滴出水来,心中郁郁不平之气至今未消。
无妨,在凝冰眼中麟木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负气之脸郁闷之言他权当看不着也听不见:“太子殿下安好,老夫今日前来是有事要跟您……”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有事?有事大可吩咐下人前来通传一声,右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亲自屈尊前来,麟木可承受不起。难不成这诺大的蓝茵国竟没有可供右丞差遣的人?果真如此,那就是蓝王的不是了。如此不恤肱骨之臣,不是令蓝茵国上下寒心?”
麟木临窗而望,自始至终没有看凝冰一眼;口若悬河一口气说了一车话,却字字渗出寒凉之气。
东宫上下,除了蓝王,怕是只有他蓝麟木敢如此没大没小直呼其名了,就连蓝后白莹入主东宫数千年光景,也一直尊他“叔父”。麟木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幼时还经常骑到他后背嬉戏玩耍;说句僭越的话,他打心里把麟木当成自己的孩子……
如今麟木性情大变,可见心中积怨颇深;对此,他当然不会介意。
只是,麟木自称太子殿为“冷宫”,明显心中有气,特意说与他听。
可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十几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更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麟木心中的苦,他还是能体会一二的。
水波叠动,凝冰移至殿内。
此时麟木斜倚在巨型扇贝躺椅上,无话,手里把玩一颗紫色夜明珠;
“殿下,近来可好?”刚才的话好似一阵风,风过无痕,凝冰若无其事的问道。
“好!很好!太好了……右丞此次专程前来,有话就请直说。”麟木仍旧直愣愣地望着窗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凝冰顿了顿嗓子:“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近日东海事件频发,极不安稳,西边水患已淹没长余;蓝王忙于应付处理,未得空前来……”
“好了!你若全当是蓝王说客,大可不必再劳神!他的事情与我何干?”麟木双眸如炬,突然从扇贝靠椅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方形白玉从络纱腰间一闪而过。
“竟然真的修好了!”看到方形白玉的那一刻,凝冰不由自主的说道。他明明记得玉爵曾经说过,黑灵石世间罕有,一旦损坏,再难修复!“莫非,蓝后果真以血养之,活其经络、通其骨血……”
想到这儿,凝冰一时有些哽咽:“……殿下,您可知道蓝后为了修好您腰间那块方形白玉付出了什么代价?”
麟木没有说话,仍旧把玩着手中那颗绛紫色夜明珠,只见那夜明珠在他手中突然停了一下之后,又飞快的转动起来。
“青龙汉白玉,取自极北寒地灵山下八千米黑灵石制成,异常珍贵,开天辟地之日,天地易位,玉爵偶得两块,念你父王功不可没,遂赠一块与之;蓝王以心火炼石,不眠不休、不吃不饮足足三日,黑石成白玉;后蓝王交由你母后收藏,你自幼调皮顽劣、性情烦躁,蓝后听闻黑灵石为极寒之物,随身佩戴可静心去燥、滋养龙体;遂命人精心雕刻化成龙形,赠与你贴身佩戴。蓝茵国上下所有奇珍异宝加在一起也不及一块黑灵石,你不懂得珍惜,竟然一气之下将其摔碎,更辜负了你母后的一翻苦心……”
“你住口!”麟木振臂而起,眼中闪着两团火焰。
“臣下自知老朽,却不得不将事实说与你听,以免殿下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呵呵……”麟木冷笑一声。“事实?事实就是自那日我私闯玉露宫后,父王就下令将我软禁于此,整整八年!不许我踏出太子殿半步,和坐牢无异……呵呵玉露宫中到底藏着什么?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竟如此寸步不得靠近?母亲竟也一反常态,日日深居简出,大概忘了世间还有我这个儿子!所谓的父王、母后,难道只是一个称谓、一个符号?”
“玉露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到整个水族甚至三界安危!你只要牢牢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他们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整个水族好。”
麟木拳头紧握,眼中蹦出一丝杀气,怒斥道:
“真是天大的笑话!为了蓝族,我信!可要说为了我……哈哈哈……为了我、为了我……为了我就是日日将我拘禁于此?为了我就是让我八年过着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上天入地哪里找到像他们那样残忍冷漠冰冷的父母?整座龙宫、太子殿、蓝茵国都是冰冷的!烟火人间尚有几分真情!地狱、地府、魔王也不会这般对待亲生儿子,除非他们的血是冰凉刺骨的、除非他们根本不爱我,除非我蓝麟木根本不是他蓝御的儿子!”
“啪!”
一记巴掌重重落在麟木白皙的脸上,通红的掌印若隐若现;
只是一瞬间凝冰仿佛苍老了许多,嘴唇微微颤抖,落在半空中的手臂此刻也无力的垂下……
“好!好!好!真是蓝茵国的好储君!你小子给我记住了,今天这一巴掌是我凝冰替你父王和母后教训你的,心中有怨恨就冲我来,永远不能再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着一阵剧烈的干咳声,只见凝冰胸口起伏不定,脸色有些苍白;“你……还请太子殿下好自为之,臣下告辞!”说着竟深深弯下腰去,垂头间花白的发丝十分刺眼,麟木虽贵为太子,可受凝冰如此拜别还是第一次,不知为何,心中猛然一痛。
凝冰站起身之后再未看向麟木一眼,只是一只手捂住胸口,脑袋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凌乱的白发披在肩上;只见他嘴巴上下开合,默念两句,转眼间幻化成神龟,驾着水波,穿墙而去……
太子殿内又仅剩麟木一人。那双被愤怒和怨恨充斥到鲜红的双眼,渐渐冷静下来,变成原本澄明剔透的淡蓝色,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哀伤;忽然从眼角滚下一滴眼泪,吧嗒落在地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洁白的水花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麟木突然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纤细修长的手指伸向眼前的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