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夜.黑衣新娘
唉！她有一颗这么优美的心，对于她的哥哥也会挚爱到这等地步。假如爱神那只华美的金箭把她心里一切其他的感情都射死，假如只有一个唯一的君王占据着她的心灵和头脑，这些尊严的御座，只有他充满在她一切可爱的品性之中，那时她将要怎样的恋爱着啊！给我引道到幽静的花丛，相思在花茵下格外情浓……——《第十二夜》
“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候，海莱尔克越需要你……”
“嗯……我知道……”
“真没想到蛮族刚刚求和之后就会进攻……”
“是的……意想不到……”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吧？我们出去吧，艾希亚？”
“…………”
“艾希亚？”
“……我自己上去……”
仲夏之月，五月十九号，马上度入被盛夏的热情辐射着的仲夏之末，还是当时艾西和艾希亚举行婚礼的地方，除了季节和温度之外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如果一定要找出区别来，那就是太阳投下的阴影更加浓郁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夏天的影子总是比冬天的深沉，要抱怨，就抱怨该死的世界总在旋转吧！
人们焦虑地等待着，新的国王会拉着圣女出来——因为圣女和国王同在，和太阳同在！而面对着南方的战乱未平，北方的边境又被袭击的状况，这场婚礼势必会增加海莱尔克的士气，安定人民的心，嘈杂与期盼的等待之中，老者终于念完了仪式前的祷文，正对着平台的铁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牵着一匹马，马上坐着另一个人——他们的影子深沉而纯净，在门框里沉淀着彻底的黑色，背后的光透过狭长的建筑物的缝隙照亮他们的后背，让他们的身形几乎融化在背后的柔光之中……在他们出现之后，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走出投在影子里的门廊，温柔的阳光照耀着不远处的平台——婚礼将在那里举行。克洛诺斯穿着黑色的礼服，牵着日蚀向前走着，日蚀的毛发在阳光的散射中显得有些发红，而那些优雅的舞步只是衬托着一个人——坐在日蚀背上的圣女，只是，人们看到圣女之后，所有的欢呼声后噎塞在喉咙，无法呼喊——圣女紧闭着眼睛，带着比忏悔和赎罪时更加痛苦的表情，面色惨白地好像已经死去了多时，而她，竟然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就好像暗夜的魔女，好像退却生命的恶魔……黑色的长纱和头饰遮住了银色的头发，敞口的黑袖子上用金丝绣着古老的诅咒的语言，高开的裙摆用一根金色的链子别在腰上，死死地勒紧，其余的绸缎却异常宽松地顺着日蚀的后背搭下来，日蚀带着她，一步一步走着，暗红色的眼珠反射着金红色的阳光……
“……”老者同样为这样的装束吓坏了，但是他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两声，站在显著的位置上继续着仪式，念起了爱情的律法，然后顺着典籍，把那些繁杂的话语又念了一遍——前不久正是他见证了艾希亚和艾西的婚礼，而现在又在为克洛诺斯和艾希亚念着同样的话！
繁杂的仪式被省略了许多，甚至程序比艾西和艾希亚未完成的婚礼更加少，而那些需要艾希亚和克洛诺斯触碰的仪式全都被省略了。台下的人看着有些奇怪，但还是很开心婚礼可以顺利地进行着。但是未免省略地步骤有些多了，就连交换项链戒指剑之类的定情物的步骤都没有——克洛诺斯的脖子上带着克雷斯塔第一次见面时送给他的黑曜石项链，手指上是藏着莉泽尔肖像的戒指，佩剑仍是黑色的那把；艾希亚则带着艾西送给她的订婚项链——十分精致的银色星型，繁复秀丽的一枚戒指，和玫瑰圣剑相映成趣。
婚礼在两个小时内就结束了，似乎除了老者在那里不停地念着、艾希亚和克洛诺斯在平台的边缘和里面走动了几回之外，什么都没有做。
“然后，请克洛诺斯.冰焰和艾希亚.海莱尔克再次走向前，接受太阳最终的许可——”
“下雨了……”艾希亚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啊？”克洛诺斯在她的身边站着，有些奇怪，虽然今天天上有一些厚重的云，翻腾着，似乎很是兴奋，但是一点乌云也没有怎么会下雨？
“没什么……”艾希亚紧闭着双眼，向前走去，克洛诺斯急忙追过去：“喂喂，最后一步了。”艾希亚低着头，不开心地半睁开眼，好像在受什么煎熬一样抽搐了一下。
“请圣女牵起国王的手，让阳光永远恩赐他的国土——”
“请阳光祝福海莱尔克——太阳的出生地，因与太阳同在而诞生的国度！”艾希亚紧闭双眼，喊了出来，然后用带着好几层黑手套的手抓起克洛诺斯的袖子，托起，拥抱太阳——！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戴手套了……”克洛诺斯小声嘀咕着，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克洛诺斯，感激圣女的祝福！发誓会守护圣女——直到为太阳而死——！！！”
“……”台下一片沉默。艾希亚竟为艾西守节至此。
“噼里啪啦”老者看到冷场，急忙用胳膊夹住典籍，拼命地鼓起掌来。
“……哦呼！！！”台下有的人带头喊了起来，“祝福国王和圣女！”“克洛诺斯我爱你！！”“艾希亚嫁人了……呜呜，我失恋了！！”“瞎说什么呢，闭嘴——祝福国王和圣女！”……
“对不起。”再次回到了安静的地方，艾希亚抱歉地冲着克洛诺斯深鞠一躬。
“……没事。”克洛诺斯板着脸说。
“……真的很抱歉。”还是弯着身子不愿意起来。
“没关系，我理解你的感受……我的心里也想着莉泽尔……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爱着你还会不开心，何况你想着艾西——”
“我——”艾希亚在听到艾西的名字时吃了一惊。
“行了，不用掩盖……我知道你想着圣女的贞洁和艾西，你以为你那奇怪的表现里看不出来？还有……黑衣新娘啊……我可真是长见识……”克洛诺斯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灰，而对于艾希亚的吃惊更是感到愤怒。
“……因为——”
“你真是让我的心碎了一地啊……我当时会爱上你，就是因为小时候……国葬的时候，那个穿着一身白礼服的圣女……我第一次和你告白的时候你也是这么个穿着，我还以为这是对我的什么鼓励……没想到，没过几天，你却换了另一件白衣和艾西结婚了！而轮到我的时候——居然，居然，圣女，变成魔女了啊，还是说，你想玩什么夜后的复仇——！”
“……”艾希亚半低下头去，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语。
“算了算了，总之这下子你的子民们安定了，军心也很稳定，我会去思考接下来怎么对付蛮族，后天就是你的登基日了吧……好好准备一下吧。”
“嗯……谢谢……对不起……”艾希亚惭愧地说。
“别说对不起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这样，真不知道你小时候受到了怎样的教育，可以让你这么死守自己的纯洁和真挚。”
“……啊？”
“真是可惜，我真该早知道你和艾西的事，早点做好准备——或者，我在后悔，往前一年，就不该被派去南方，然后不会遇到琼恩，没有叛乱，也不会认识你，也不会发现我小时候暗恋的人是谁——之后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
“……”艾希亚微微皱了皱眉头。
“要是按照你的做法，当圣女可真够累的——算了，累了吧，已经很晚了，你就睡在这里吧，这里是原来你和艾西的房间吧……”克洛诺斯说着，着急地关上了门走了出去，然后靠在门上，痛苦地深呼气，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克洛诺斯这样想着，越发难以安静下来，就朝着远离艾希亚的房门的小径走去。
一边走，克洛诺斯一边抑郁着：不仅是身边事物和人更替地如此迅速，原来自己的态度也变得这般地喜怒无常——对于艾希亚，从讨厌变成爱情不说；自己前些日子还沉浸在战争的悲怆之中，疯癫而狂暴，对着每一个不合自己意志的人发脾气；在国王的婚礼上大闹一场，篡夺王位，当上国王之后，不但下了许多糟糕的命令，还利用别人的生命来威胁艾希亚，导致自己的形象由英雄变成叛徒……
可是说来除了信仰之外，没有什么对于人民来说是不可改变的——这或许只是隐藏着的肮脏的人性？还是说人们总是只看见眼前的好处——仅仅是解决了索尔的事情，就让克洛诺斯的人气回复到了“拿着太阳王冠的伟大的英雄”——外加现任国王。
难道真的自己改变，所有的人就会跟着改变？克洛诺斯想着，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在为谁而改变着——难道人就是这么善变？就像走了音的琴弦、坏了弓箱的琴弓那样——
“捧起一片霜哀的冰雪，抬起头只有高高的王座；我举着遥远土地上带来的白花，无奈您的剪影被风雪洗刷……”
圣女的歌声再度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寂寞——真奇怪，为什么今天克洛诺斯终于得到了艾希亚，而且也稳定了海莱尔克的局势，却找不到一点开心的感觉？克洛诺斯想着，想要散步的感觉消失殆尽，只觉得心里充斥着无来由的紧张而不安。
“国王，如今，您在哪里？如今，此刻，您的臣民在尘土下无法安宁；国王，如今，您在哪里？如今，此刻，您的臣民在遥远的土地上等待着您；摘落的荒芜之叶，阳光刺穿他的灾难，我看到痛苦的预兆；吹落的凋零之花，月光揉碎他的腐烂，我看到战争的序言……”
又是那些哀悼太阳的曲调，永远都是那么悲伤……克洛诺斯紧闭双眼，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油然而生——是因为艾西的死和艾希亚悲伤的眼神吗——而让心灵更加胆战心惊、像个病弱的少女在夜里无助地颤抖的似乎是黑暗背后埋藏着的危险——夜晚真是深不可测。
“扔下枯萎的枝蔓，只有寒冰托不起的笑颜；仿佛再次看到您的温柔，您的脸；忘却了您金蓝色的，双眸中映射的另一双眼……”
很想捂住耳朵或者逃离到一个听不到这歌声的地方……但是全城的每一个地方都逃不出这歌声的魔力……艾希亚，正如一位黑衣的魔女，把那带着哀伤的挽歌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告诉每一个人，谁是国王，该怎样信仰太阳——好像在讽刺，在揭穿每个人的罪过！审视、仲裁、宣告戒律，让人心虚地无处可逃——
“有一片哀伤，在迷雾滞留的夜里，我得知了您的名字。重蹈您的覆辙我走在鸦羽铺成的苍白的路上，变成国王；走在同样的悲伤之路，欣赏同样的悲伤的风景；您的步伐已被永恒的哀伤埋没。因为，国王，原谅我，我不知道曾经您走在这里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国王，教会我，告诉我，我该怎样赎罪，才能对得起这太阳的王座？”
“原来是这样……”克洛诺斯几乎要哭了出来，“呵呵，艾希亚，国王的宝座很快就是你的了呢……那我……还算什么……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让我自责？”他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脑中一片混乱，似乎回到了无知的从前。从小到大的记忆涌现着，在脑海中翻滚，就好像顺着目光和歌声重新出生——生长，繁荣，翻涌，澎湃，再消退下去，脑袋里还是空荡的一片灰色，而胸口隐隐作痛，似乎正在告诫克洛诺斯，他究竟做错了多少事……
这看似是一个忏悔和反省的过程，把所有的一切从头回顾，只是并不是在礼拜堂、图拉扬的注视下完成。不管是多么不虔诚的信徒，信仰一样是有约束力的。或许为此克洛诺斯真的在慢慢地改变，直到变成一个我们想象不出来的样子……
家家户户烛光闪烁，挂在恋人眼角的泪水一样晶莹剔透……从不远处满溢出的仲夏特有的让人着迷和坠入梦境的香气袭来，裹扎着温和的风的热情，竟然一点不让人心烦。克洛诺斯轻轻闭上眼，坐在水池旁的草地上，让那些神香草的味道把自己拽进湖底一样安静的仲夏夜之梦。
就让国王，拖累着整个王城一起陷落，然后是整片的国土，整个海莱尔克帝国，一同被夜的魔女骗进梦魇的巢穴，来完成一个冗长繁杂的歌剧，一起来做一场凄美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