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尽全力与那未知的力量撕扯,却无力地感到自己渐渐被黑暗吞噬,绝望中,她忽然发现,高肃离她好近,他腰侧的佩剑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再来不及多想什么,她陡然拔出他的佩剑,挥向自己的手臂。
高肃大惊,出手如电,然而仍慢了半拍,剑锋已刺进她的手臂,血流如注。
“你干什么?”他怒不可遏,抢过剑,大吼。
上一刻,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几乎从矮几上跌下来,是他及时扶住了她;下一刻,她却陡然有了力量,做出这种近似疯狂的自残举动——她还嫌她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放开她!”
又一声大吼,旋即,一道凌厉的身影攻了过来,排山倒海的气势迫得高肃不得不放开刘一,全力迎战。
“拓拔锋?”
刘一看清了那道浅墨色的身影,正是在公堂上为救她而受伤的闷葫芦。看他出手决绝,对高肃步步紧逼,心知他误会了,想阻止,却触动了手臂的伤口,忍不住眼泪氤氲。
她对天发誓,只不过想通过疼痛令自己清醒,达到“头悬梁,锥刺骨”的效果而已,谁知道高肃的宝剑那么锋利,险些葬送她整条手臂。人已经这么不可一世,剑又这么咄咄逼人,还真是绝配!
“一一姐,你流血了……别害怕,锋叔叔会保护你的。”
柔软的身子贴着她的手臂,一双小手试图捂住她的伤口。刘一这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小人儿。看那小姑娘以保护者的姿态紧张地站在自己身边,刘一忽然反应过来,“是清婉把锋叔叔找来的?”
“嗯。锋叔叔武功可好了。一一姐别害怕,有锋叔叔在,没人可以欺负你。”
“谢谢清婉,可现在,咱们必须阻止他们!”
刘一捂着手臂站起来,跨出屋门,朝远处刀光剑影中的两个人大喊:“住手,别打了!拓拔锋,住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斗得难解难分的两个人已停不下来。剑锋擦着剑锋,激起一道钢花焰火。交错相抵的剑,不是停止,而是对峙。
高肃冷笑,“拓拔锋,你三番五次公然顶撞本王,如此桀骜,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拓拔锋毫不示弱,“我原以为兰陵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不想也是只手遮天,置王法于不顾,还是只会对弱女子下手的卑鄙小人!”
“既然本王在你心中如此卑鄙,又何须装作仁义,不如成全了你!”
高肃手上用力,宝剑压向拓拔锋。拓拔锋双臂较劲,全力抵住剑势,端正的俊颜上浮现出不屑的冷笑:“王爷想杀拓拔锋,还是靠权势的好,凭武功,怕不容易!”
“那要试试才知道!”
高肃蓦然抽剑,身形如闪电后撤。拓拔锋骤然失去压力,收势不住,剑带着人前倾,露出空门。高肃见机不可失,仗剑上前,手腕一抖,挽起九朵剑花,罩向拓拔锋面门。
拓拔锋一惊,但见满眼剑气,想抽剑护身已来不及,唯有铤而走险,自身不避不躲,反而是前倾的剑借势横扫——
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高肃眼中闪过激赏的光——可以死,但不可以输,与他何其相似!然而,真的只能这样结局吗?现在,即便是他,也无力控制形势了。
剑,交错着刺向对方是死是生,听天由命!
“一一姐!”
一声尖锐惊恐的童音,与此同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冲向剑阵。飞扬的长发,血染的白衣惊人的凄艳,也惊人的决绝。
斛律妍!
交手的两个人大惊,剑已出势,想收都来不及!交错的剑,已无可避免要刺中蓦然闯入的女子!
情急之下,拓拔锋宝剑脱手,一个箭步上前护住刘一,旋身,以背替她挡住身后的剑而高肃,硬生生刹住剑势,激扬的剑气反噬自身,一口鲜血喷出,以剑支地才得稳住身形。
“斛律妍小姐,有没有受伤?”安全之后的拓拔锋,第一反应就是怀中的女子。他的目光落在她捂着的左臂上,那里,仍然有血从指缝潺潺渗出,染红了半片衣服,触目惊心。
刘一摇头,急着解释:“拓拔锋,你误会了,这次真的不关高肃的事,是我自己,我……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迟疑了一下,当时的感觉是无法诉说的,似乎昏迷并不是由于虚弱或是其他身体上的原因,而是受一种莫名力量的控制,强大得不容抗拒、却又虚无缥缈的力量,一直要将她拖到黑暗之中,万劫不复。
她忽然遍体生寒。
高肃从她身旁走过,停住,狰狞的面具罩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到表情,然而那面具下的薄唇连冷笑都省了,更显森然。
“斛律妍小姐,你想死,我可以用一百种方法成全你,不要再做这种自以为是的举动,很可笑,也很让人……厌恶。”
他说完,也不理刘一的反应,径自离去,只留下一个高大冷漠的背影,在冬日清晨的阳光中,倍觉孤傲。
“你——”要不是手臂疼痛难忍,刘一简直气得要跳脚了,她冲那个背影大喊,“你才是自以为是,可笑,让人厌恶的家伙!”
“明明被误会了也不解释,非要刀剑相向,自以为很酷吗?轻贱自己生命的人,又怎么值得别人尊重!你这样的人,啊——”
尖锐的疼痛蓦然截断了刘一的慷慨陈词,她痛呼,捂着手臂,再顾不得那渐渐远去的背影。
“轻点,别碰别碰……好痛啊……”
她很没志气地语带哭音,捂着手臂不肯让拓拔锋处理伤口——实在是动一下就钻心的疼。
“斛律妍小姐冲进剑阵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吗?”
拓拔锋平静的语调中带着淡淡的调侃,坚定地拉开她的死护着左臂的手,血仍往外渗着,可见伤口之深,再听之任之,可真是要有生命危险了。
“你……你也嘲笑我?”
刘一眼眶一红,原就伤痛难忍,这次总算找到了理由,眼泪顺势汹涌起来。
“我没有……”
拓拔锋一下子慌了神,笑谈生死的男子,面对女孩子的眼泪却完全束手无策。
他是真的觉得她勇敢,不只勇敢,而且善良,在别人有危险的时候,会挺身相助——就像昨日在王法大堂,她曾经那样义无反顾地挡在他前面。
她不会知道,当时的他有多震撼。尽管他认为自己强得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有能力应付各种难题,然而,当那个纤细的女子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感觉依然是震撼。
永远记得初见她的情景,她在屋中和清婉说话,笑意浅浅,眉间隐约浮动着茫然迷惑,然而,这并不妨碍她脸上的笑容像这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暖而明媚。他忍不住出声解答她的迷惑,她蓦然回首,刹那便定格成了永远。
他该怎样做,才能让她不再流泪?该怎样做,才能让她重现笑容,那样温暖,那样明媚?
他扶着她回到屋里,清婉早乖巧地拎来药箱,他帮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那样放肆汹涌,完全不同于一般贵族少女的骄矜造作。幸好,她的伤口够深够重,让他看着都禁不住拧眉,才不至于被她的眼泪弄得太过心慌意乱。
她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那么,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清醒,才能对自己狠厉至此?
“‘轻贱自己生命的人,又怎么值得别人尊重’这是斛律妍小姐自己的话,所以请小姐也千万珍惜自己的生命,刚才的举动,真的很让人……担心。”
他包扎的手法很娴熟,声音低沉,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作用。刘一也哭得差不多了,忽然觉得自己痛哭流涕的样子很失态,也许,真的是要靠眼泪来宣泄些什么吧。
“好丢人哦。”渐渐安静下来,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她自嘲地苦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为什么要笑?”拓拔锋皱眉,她哭得那么伤心,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笑的理由。
“因为我可笑啊,笨得用剑割伤自己,傻兮兮地冲到两大高手之间,自以为能做些什么,还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傻瓜……呃……”刘一挫败地叹气,“为什么你不学那个鬼面王爷那样讲话直接一些,干脆一些,说我的举动很可笑,很让人厌恶?”
拓拔锋淡淡一笑,摇摇头,把她的手臂包好,放进她怀里,才开口道:“王爷自己都言不由衷的话,小姐让拓拔锋怎么学呢?”
不论是谁,看到白衣染血的女子那样毅然决然地冲过来,完全是拼了自己的性命,只为了他们两个不会变成地上的尸体,除了震撼,哪还会有别的思绪?
真的觉得那样的举动让人厌恶,那柄剑早就贯穿两人了,又何必拼了一身内力去收剑——那么凌厉的剑势硬收回来,自己怕是伤得不轻。
其实,那个永远全副武装的男人,不仅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便是连话也不肯泄露半点真正心思。就像他嘴上说杀他,却从未以权势压人。他,实在是不如他的面具阴狠啊。
“一一姐,还疼吗?”清婉捧着刘一的胳膊,小小的身子,半跪在凳子上,嘟着嘴,小心地吹着。
真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孩子。刘一亲亲她的小脸,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把她搂在怀里,“不疼,清婉是神奇的小精灵,只要轻轻地吹一口气,就可以让任何的伤痛立刻停止。”
“真的吗?”孩子的脸上闪过兴奋的光,“一一姐,我多帮你吹吹,你要赶快好起来哦。”
“没问题。”
“一一姐好了以后可不可以给清婉讲故事?锋叔叔什么都不会讲,爹爹说他是个闷葫芦。”
刘一失笑,原来,她和英明神武的苏大人是英雄所见略同呢。抬头,见拓拔锋坐在一旁,俊颜现出几分尴尬,她眨眨眼,笑容中有小小的得意,意思是学着点。
“姐姐可有很多好听的故事呢,现在就可以讲给清婉听。让姐姐想想讲哪一段……不如,就这个‘人鱼公主’吧……”
“好啊,好啊。”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了,一脸企盼。
“很久很久以前,大海中有一个人鱼王国。王国中有国王,有王后,还有几个美丽又善良的人鱼公主,其中,最小的一个……”
拓拔锋提醒自己应该立刻着手去查天神祠的凶案,他一向被人称为铁面神捕,以雷厉风行著称,然而今早,他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他想,一定是墙角的梅花吸引了他。不知何时,那一树白梅在清寒的冬日悄然绽放,幽幽暗香浮动鼻尖。淡淡的阳光落在梅上,素白的花便呈现出一抹摄魂夺魄的华彩,像眼前白衣女子的盈盈浅笑,干净、清澈、美丽,只宜入诗,只宜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