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温暖的触觉抚上额头,轻轻的,软软的,似乎怕惊醒她,然而又希望她快些醒来似的,温柔地蠕动着。
真是让人留恋的感觉,然而,这一次,她不会再把她当成楚煜。
她与楚煜擦身而过,错过了整整一千五百年的时光——她该怎么做,才能跨越那漫长得不敢想象的时空?
“妍姐姐,你快点醒吧,妍姐姐。”稚嫩的童声轻轻唤着。
刘一终于睁开眼,看到粉雕玉琢的苏清婉照旧托着腮趴在床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见她醒来,一脸惊喜,“妍姐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我又睡了很久吗?”
“嗯……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苏清婉扳着手指,细细地数着。
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来到这里也有三四天了,可大部分时间竟然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想想也真是好笑。
刘一下了床,绕过四牒屏风,推开窗子。清寒的风迎面吹来,冰冷得让人瑟缩,却正好令混沌的头脑清醒起来。东方曙光初现,一抹流光溢彩从天际由远及近地漫漫扩散,仿佛太阳的脚步亘古不变地在行走,一寸一寸地出现在眼前,琢磨不定却又真实存在。刘一想起了教古文的那个老师曾经讲过,时间的“时”在甲骨文中的字形是上面一个“之”下面一个“日”,“之”在古代表示脚步,如此,“时”就表示“太阳的脚步”,一个来自远古的汉字就道出了时间的真谛,奇妙得令人折服。
或许,她的灵魂就是追随着太阳的脚步才得以跨越千年时空吧。
“妍姐姐,把狐裘披上,不然会生病的哦。”
清婉努力地踮着脚,把手中的狐裘塞到刘一手上。
真是懂事的孩子,刘一心中一暖,“谢谢,你真……”
她的话忽然断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穿了一身单薄的月牙白的衣裙。北齐的初冬是很冷的,风透骨的寒,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身衣服并不是她最初穿过的白衣——那么,她放在衣服里的东西呢?
那个黑衣人放在她嘴里,她还没有看见的石头样的东西,那个她王法大堂上故意隐去,直觉上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哪去了?
“清婉,姐姐原来的衣服呢?”
“小惜拿去洗了。”
“拿去洗了?在哪儿?”刘一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她现在的身份已经荣升到有人会主动为她洗衣服了吗?可是,总得问问主人愿不愿意吧。
清婉好奇地看着看着刘一略显焦急的脸,大眼睛一眨,“姐姐,你是在找你衣服里的东西吧?”
“啊?”刘一惊奇地蹲下身子,这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聪明啊。
“清婉,你看到姐姐衣服里的东西了吗?”
小姑娘点点头,“那镜子,还有石头,好漂亮噢,鬼面叔叔说那是你的宝贝。”
“鬼面叔叔?”刘一一愣,立刻明白清婉说的是高肃。天哪,刚一清醒就听到这个让她头疼的恶魔,简直是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她恶狠狠地诅咒,猛然意识到一件不妙的事——他知道她衣服里藏了东西!
是他胆大包天敢擅自搜查她还是她在公堂上的小动作没有瞒过他的眼睛?无论哪种可能性,这个男人都太可怕了。
“鬼面叔叔还和你说了什么?”她握着小女孩细细的胳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笑容可掬。
苏清婉侧着头想了想,“没什么了。鬼面叔叔让小惜把你的脏衣服脱下来拿去洗,还说你的衣服里有东西,让小惜仔细点,找到后拿给他。”
果然是!果然是他在公堂上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不过是下意识地摸了衣襟,居然就让他判断出自己身上藏了东西。先是不动声色,然后以换衣服为名名正言顺地搜查她——好可怕的男人!好深沉的心机!
“这么说,我的东西在鬼面叔叔那里了。”
“没有。”苏清婉瑟缩了一下,不明白这个漂亮姐姐的脸怎么突然阴沉不定地狰狞起来,“鬼面叔叔看了看就给我了,让我给你收好。”
“什么?”刘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马上又意识到,那东西对于他来说或许是无关紧要,所以才会大发善心地还给她。
“那东西呢?”
“我拿给你。”小女孩颠颠儿地跑进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一个手绢扎成的小包袱出来。
刘一接在手上,解开——
手绢里包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她照过的小铜镜,她直接忽略了。另一个就是那个黑衣人放在她嘴里,她一直没机会见的东西,是她王法大堂上故意隐去,直觉上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她终于看到了——
比一个一元硬币稍微大点,暗红得像血一样的颜色,中间有黑色的图案,看起来像一男一女的剪影,相对而坐。
执手石!
楚煜送给她的执手石!
刘一的头“嗡”了一声,整个人都傻了。
“姐姐,你怎么了?”清婉怯怯地拉着刘一的衣袖,不明白刚才还光彩照人的漂亮姐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木头。
刘一怔怔地把石头放进嘴里。沁凉坚硬的触觉,抵着牙床与舌头——绝对不会错,就是那晚黑衣人塞到她嘴里的东西!
他怎么会有执手石?他是谁?是否和自己穿越时空的事有联系?
这块石头又怎么会出现在1500年前?是它随自己穿越了千年光阴?还是它本身就已经有了千年岁月?这块石头又有什么玄机?
无数的问题,未知的答案,急欲求解的心情……刘一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脑子里仿佛囚禁了一只怪兽,欲挣脱樊笼般猛烈的击打撕扯着她的头颅,她的头几乎在它的疯狂撕扯下变得支离破碎,让她痛得忍不住蜷缩起来尖叫——
她不知自己叫了多久,直到感受到双肩被捏碎般的剧痛,与此同时,她听到有人在她耳畔大吼:“斛律妍,振作点!”
是谁这么恶劣,没看到她已经痛得快死了吗,还在这里雪上加霜?
脑中的怪兽似乎远去了,而眼前出现的人却比那怪兽强不了多少,狰狞的一张鬼面,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而他的手加诸在她肩上的力量,足以令她粉身碎骨。
高肃?
刘一先是惊讶,随之又释然了,除了这个阴沉恐怖的男子,谁还能吓走那噬人的怪兽呢?
“我……建议你用剑,那样……会比较快……”刘一抽着气,费力地挤出一句话。
“什么比较快?”
看到刘一从痛苦的尖叫中清醒过来,兰陵王明显松了口气,然而她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却让他莫名其妙。
“弄死……我啊,总比你用……掐的……快得多。”
“还能伶牙俐齿,证明你没事了。”高肃冷冷地收回手,任刘一被疼痛抽空力气的身子摔倒在地。
“算……你……狠!”
刘一跌得七荤八素,眼见金色的星星满天绽开,金色的星星中出现清婉苹果似的小脸,布满惶恐的泪水。
“妍姐姐……妍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这世上总算还有好人刘一心想,费力地坐起来,把清婉拉过来,搂在怀里,“姐姐没事,清婉别哭,其实……如果你叫我一一姐,我会非常开心的。”
小女孩紧紧地依偎着她,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妍……一一姐,你会不会死啊?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的依恋是如此深切,她的恐惧是如此直接——是对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姐姐呢。刘一心中有温暖一波一波地荡开,然而又夹杂着淡淡的酸涩,她可以安慰清婉,可是,楚煜呢?
那个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楚煜,那个表面坚强、心中却很柔软的楚煜,他怎么办呢?
曾经誓言执手白头的人,也许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心有多痛?谁来安慰他?谁来驱走他心中的恐惧?
楚煜,你知道吗?我还活着,在一千五百年前,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
“清婉,别怕,姐姐一定不会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姐姐属猫的,猫有九条命,才不会那么容易死掉呢。”
“既然死不了,那就收拾一下,即刻随我回帝都。”
冰冷淡漠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刘一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出他那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姿态。
她抱着清婉,深吸一口气,才能维持平静的面容,不至于吓坏了怀中仍在颤抖的小姑娘。
“清婉,乖,出去玩,姐姐和鬼面叔叔有话说。”
“姐姐……”
清婉看看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刘一,又转头看看高大挺拔、气势慑人的高肃,不由得担心起来——鬼面叔叔似乎一个指头就能把姐姐给打晕呢。
刘一没猜出小女孩的心思,见把她放在地上仍是不走,便从地上拾起镜子——想是自己头疼尖叫的时候跌落的,放在小女孩手上,“这个镜子送给你,清婉照着它,就可以变成自己想变的大美女呢……喏,出去照镜子玩吧。”
清婉咬着嘴唇接过镜子,转身跑了出去。
刘一又俯身捡起跌落在地上的执手石,擦干净收好,这才转身,面对高肃,扬眉,一字一顿道:“兰陵王爷,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请你不要妄图干涉我的自由。”
“你再说一遍。”
男声低沉,却不减冷漠威胁的气势。
“我……”
刘一仰头看着他,见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幽暗的光,警告意味十足,这才惊觉两人身形相差甚远,对她可是相当不利哦,难怪总觉得气势上差他一大截。
她转头,环顾屋内,在高肃诧异的目光中搬来一个矮几,站上去,比他略高了几寸,这才悠悠然开口:“我说,你是你,我是我,请你不要妄图干涉我的自由!”
高肃静默地看着她,一双冰眸仿佛不见尽头的黑夜,阴沉得要将她吞噬,半晌,青面獠牙的面具下扯出一抹寒气逼人的笑容。
“斛律妍小姐,如果你肯早一个月讲出这句话,高肃会对你感激涕零,但现在,不觉得太晚了吗?在你践踏尽无辜者的鲜血、生命与尊严之后,再来讲这句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刘一张口结舌。
不是慑于他的气势,而是震惊于他眼中深切的悲愤与痛苦,他是这般冷漠阴沉、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他眼中,那又是如何惨烈的往事?
斛律妍,你究竟做过什么?
黑暗出现在他眼中,却渐渐地弥漫在她眼底,以不容抗拒的力量蚕食着她所见的光明——
不要!
不要再堕入那未知的黑暗,不要在混沌中无望地沉浮——谁也不能夺走她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