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眯起眼睛,显然没想到堂下的女孩一招四两拨千斤就把问题轻飘飘丢给了他。他沉默了一下,忽而拊掌轻笑,“我怎么忘了,斛律妍小姐患了失忆症啊。不记得自己是谁,当然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譬如——”
他顿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倾,逼视着刘一,冷冷道:“活剖人心!”
“你胡说!”刘一猛然想起那恐怖的一幕,浑身一颤,直觉地反驳,“那不是我做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不其然,看到高肃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嘲弄地看着她,“看来斛律妍小姐什么都记起来了。”
“你——”刘一恨不得冲上去打掉他那碍眼的面具,这个小人,居然拿话套她!
“斛律妍小姐,还是把你所知道的讲出来吧,否则,你怕是会有麻烦。”
苏洛的话绵里藏针,刘一甚是反感,讲话也不再客气:“苏大人想知道什么?那晚的情景,你指哪一段?是我吃晚饭的情景?还是我差点被兰陵王掐死的情景!”
苏洛有些讶然地望向高肃,然而后者不置一词,仿佛事不关己。苏洛转过头,依然不愠不火,“下官想知道斛律妍小姐如何会进到天神祠的神像里以及天神祠中的老者被何人所害?”
刘一冷笑,“绕了九转十八弯才到正题上,苏大人也不怕转了向?”
苏洛不理她话中的讥讽之味,浅笑道:“下官不敢在斛律妍小姐面前放肆,不过小姐如果执意不讲,下官有理由怀疑是小姐杀人之后,怕被随之而来的兰陵王发现,而自己藏身到神像之中。”
刘一倒吸一口冷气,什么叫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其实她并不是故意隐瞒,之所以不愿讲,一是因为这些人敌友难辨、莫测高深,讲出来不知是福是祸;二是,她自己现在都搞不清楚状况,前因后果被人追问起来,一定会越描越乱,徒惹怀疑。
然而现在形势比人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尽管被人以这种方式逼着,心里很不舒服,也只好将自己醒来之后的情形讲了一遍。
昨晚的情景再一次重现脑中,刘一依然不寒而栗,她忽然想起黑衣人往她嘴里塞的那颗似乎是石头的东西,下意识地往身上摸了一下——硬硬的还在。不知为什么,她隐去了这件事没讲,似乎潜意识中有一些不安的因素。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高肃与苏洛的眼睛,然而二人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未说什么。
直到刘一讲完,苏洛才开口道:“这么说,你是亲眼目睹黑衣人行凶,你可有看清他的样貌?
刘一摇摇头,“那个人全身都罩着黑斗篷,月色朦胧,根本看不清脸。”
就算能看清,她也不敢看啊,黑衣人靠近她时那种冰冷阴毒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苏洛沉吟了一下,看着刘一,“斛律妍小姐不认识那个人?”
“我不认识。”
至于斛律妍认不认识,天知道。
“嗤——”的一声冷笑,不大不小,刚好清晰地传至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刘一恼怒地瞪着那个冷笑的鬼面人——尽管他的敌意是针对斛律妍的,但自己几次三番无辜受过,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那你如何会置身棺中?”鬼面人倾身向前,一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唇边的笑容写满了嘲讽与怀疑。
“我还想知道呢!”刘一没好气地答道。明明是在动手术,醒来后却来到一千五百年前,还躺在那个鬼地方,遇上一群鬼气森森的人——她真是倒霉透了!
“小姐不知?”
苏洛语气温和,自始至终都很客气。刘一平静了一下,继续道:“我之前遇上歹人劫道,受惊昏迷,醒来之后就置身棺中了,确实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这理由貌似合理吧,电视上经常这么演的。
“斛律妍小姐何时胆子变小了?”兰陵王起身,负着手踱过来,唇边依然是似有若无的冷笑。他身型高大,面具狰狞,欺近之时,只觉气势迫人。
刘一吓得后退一步,盯着那张青面獠牙造型恐怖的面具,忽然想到,昨晚那个恶鬼似的黑衣人如果长着高肃这张面具似的脸,倒真是绝配——是时候该她扳回一局了。
想到这儿,倒不觉得高肃可怕了,忍不住抿嘴一乐,但马上又正色道:“苏大人,我虽没看清黑衣人的脸,但他的身形记得清清楚楚,要是让我看到,我一定认得出。”
“当真?”
刘一点点头,“他大概这么高……这么高……”
她貌似在绞尽脑汁地回忆,手节节升高,忽然比划到了兰陵王的头顶,像发现新大路般大叫:“对,就这么高!”
高肃微眯起眼睛——如果他没看错,她刚才一闪而逝的笑容绝对可以用狡诈来形容。原本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现在他明白了。
“你最好别招惹我!”他冷冷地警告她,可惜……
晚了点。
刘一的双手已经拍在他的肩上,又一次大叫:“就这么壮,肩有这么宽,绝对不会错!你……”
她故作惊惧,连连后退,“难道是你?”
高肃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看在斛律子珩的面子上,我几次三番地放过你,别再试图挑战我的耐性!”
“放手,放手!”刘一痛得大叫——他想把她的骨头捏断吗?一个人怎么能突然间变成蓄势待发的猛兽,噬血的危险气息瞬间就充满了整个空间!她是不是玩火自焚了?她该聪明地闭嘴,可是挑衅的话却脱口而出:“难道你想杀人灭口!”
“找死!”高肃像野兽一样眯起眼睛,一道细微的寒光自眼中闪过,与此同时,手抬了起来,掌风劲起。
刘一毫不怀疑,他的下一个动作是要拍死她。她吓得一闭眼——早知道,就不说那不过脑子的话……只是不知现在收回还来不来得及?
“王爷不可鲁莽!”苏洛高呼,然而他的话已阻挡不了高肃箭在弦上的杀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闪至高肃与刘一之间。刘一只觉被一股劲力带着向后急退了出去。待她稳住身形,才看到高肃也后退了数步,而原来两人站的地方正站着拓拔锋,身形挺拔。
刘一立刻明白了,是拓拔锋救了她!
她简直心花怒放,真没想到,这个一直站在一旁,像个闷葫芦似的男子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如果和他搞好关系,有他做保护神,还怕那个阴阳怪气的兰陵王干什么?
她快步走到拓拔锋身旁,才要夸赞几句,就见他嘴角有血迹殷殷渗出,挺拔的身形萎顿下去,仍强撑着单膝跪地。
刘一一惊,忙蹲下身子扶住他,“你怎么样?”
拓拔锋摇摇头,向兰陵王道:“冒犯之处,请王爷恕罪。只是,凡事自有律法公断,王爷万不可凭自己喜恶而杀人。”
他的话,兰陵王不知听进去多少。他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南阳护卫,冷笑道:“能一掌逼退我的,你是第一个。”
他的声音波澜不兴,不现喜怒,一身气势也敛于无形。然而刘一更觉得胆战心惊,这个狂放霸气的男子未免太平静了吧,莫非他要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她下意识地挡在拓拔锋身前,不想再有人因她受到伤害。
苏洛走上前,不似刘一的紧张,反而淡淡一笑,“拓拔锋,你的反应未免太激烈了些。王爷和斛律子珩将军同为我大齐的顶梁国柱,试想,他又怎么会伤害斛律将军的妹妹呢——是吧,王爷?”
那还不叫伤害?!刘一心中叫道,方才那一掌要不是被拓拔锋挡下,她现在早成天外飞仙了。不过,她也不得不佩服苏洛,一番话柔中带刚,竟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爷和斛律子珩将军同为我大齐的顶梁国柱”——这是重点,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她相信,是苏洛专门讲给兰陵王听的。
果然,兰陵王再看向刘一的眼神中强忍下了杀意,“斛律妍小姐,刚才是个小小的警告,本王不喜欢你的玩笑!”
“多谢!”刘一狠狠地瞪他一眼,此时也无心计较,只是关切地看着拓拔锋。
“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她问着,抬手用衣袖拭去他唇边的血迹。
拓拔锋一愣,慌忙避开,“轻伤而已,斛律妍小姐无需费心。”
刘一举起的手僵在那里,原是尴尬万分,然而看到拓拔锋俊脸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就只觉得好笑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关心你、感谢你都是应该的,不如……我以身相许可好?”
刘一语不惊人死不休,果不其然看到拓拔锋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扑哧”笑了,“跟你开玩笑的,看把你吓得。老实告诉你,你想娶我还不想嫁哩,我的未婚夫可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
她笑得得意,然而又忍不住惆怅——楚煜,真的好想你,怎样才能回到你的身边?
看着被她调侃得面红耳赤的救命恩人,她终于大发善心,决定放他一马,“真的谢谢你,送你一样东西——苏大人,可有纸笔?”
她转头望向苏洛,余光不经意瞥到兰陵王高肃,后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怒非怒、似喜非喜,说不出的怪异——管他呢,他看她的眼神什么时候正常过?
苏洛命人取来纸笔,刘一提起笔,沉思了一下,开始在纸上刷刷点点。
众人初时不明白她的用意,待看明白纸上渐渐成形的东西,都有瞬间的惊愕——
那是一幅画。月光下,杂草荒芜的院落,烟雾缭绕,笼罩着阴森之气,细辨之下,正是那座荒废已久的天神祠。
画面在刘一的勾画下渐渐变得血腥。
仿佛是地狱之门洞开,冥界的恶鬼降临人世,在夜色中大开杀戒。如生双翼的鬼影、惊骇的老者、鬼爪似的的手,淋漓的鲜血、跳动的人心……天神祠中的恐怖之夜跃然纸上,让每一个看到的人如身临其境,脊背上泛起丝丝凉意。
高肃看着,唇边原本带着几分不屑的冷笑渐渐僵硬,他侧头打量刘一,深不见底的眸子中现出几分疑惑。
刘一却不理其他人的反应,画好后,拿起纸,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径自将画递给拓拔锋。
“不知有没有用,不过我已经尽力了,我昨晚看到的就是这些——希望你能早日破案,将凶手绳之与法。”
拓拔锋迟疑地看着刘一手中的画,却没有接。
“怎么了,嫌我画得不好?”
“不……”
苏洛见状开口道:“既然斛律妍小姐如此看重你,拓拔锋,这件案子就交给你负责,要尽快找到凶手,为死者伸冤。”
“是!”拓拔锋得令,这才自刘一手里接过画。
苏洛沉吟了一下,又道:“拓拔锋,在找到凶手之前,由你保护斛律妍小姐,决不能让凶手有机会再伤害她。”
“是!”拓拔锋瞥了刘一一眼,俊颜上又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必了!”兰陵王忽然冷冷地开口,“我会护送斛律妍小姐回邺城,亲自交给斛律子珩将军。”
“不要!”刘一大叫,老天,那还不是送羊入虎口,怕他找不到机会杀她吗?
“你敢不要?”兰陵王眯起眼睛,语气轻柔而危险,然而这已吓不倒刘一。
她学着他不可一世的样子,“有什么不敢?要去要留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干涉?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笑话吗?我的未婚妻,难道你没听说过妻以夫为纲?”
未婚妻?!
刘一方才还张狂的表情顿时滑稽地走了样,哭笑不得地扭曲着——他不是时时刻刻要置她于死地吗?他不是分分秒秒要把她踩在脚下吗?他们不应该是如假包换的死对头吗?
可怎么,斛律妍居然是他的未婚妻?!
不是冤家不聚头?因爱生恨?还是家族恩怨?
老天,她究竟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困境当中啊?
呜……她刚刚还得意地宣告她的未婚夫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神啊,你杀了我吧!
刘一欲哭无泪,怎么办——
夺门而逃?嗯……除非她有拓拔锋那功夫。
告诉他自己是借尸还魂?嗯……他有本事让她再借一次试试。
向他讲述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嗯……恐怕她要来演一出货真价实的红颜薄命了。
万般无奈之下,刘一决定做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