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最幸福的事……除了可以和王爷在一起……另一件,就是认识了你……如果有轮回,希望下一世,能和你早点相识……”
冰凉的手指紧紧抓着她,那应该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将眷恋都写上了指间。然而,那样的希望听在人耳中,就只有无尽的凄凉与无望,压得人喘不过气,刘一忽然就爆发了。
“我讨厌轮回,讨厌来世,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能给你什么希望?要做朋友,就在今生!”
她用力地握了舞澈手一下,“等我回来,否则,下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
她松开舞澈,任眼泪纷飞,转身向外跑去。
“你去哪儿?”
高肃的声音让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我去找南宫博,他一定能救舞澈。”
“没用的,南宫博不会救舞澈……或许除了你,他不会救任何人。”
她想起斛律子珩的话——真是奇怪,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对你倒是关心——意思应该与高肃是一样的。
她想不出自己于南宫博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是从高、斛两人的话中,她明白一件事——那个如谪仙临世的男子绝对没有医者父母心。
可是,若因此而放弃,她就不是刘一了。
她擦去眼泪,“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你,也不要放弃。”
就像楚煜自始至终不曾放弃刘一一样,请你也不要放弃舞澈,让我可以看到楚煜的影子,看到楚煜的爱……尽管,你并不是他。
出南阳郡朱雀城门,沿官道一路东行,便是帝都的方向。南宫博宣旨完毕,回京复命,必走此路。
斛律子珩对此很笃定,唯一令他不安的是身后的女子——她说舞澈苍白的脸色让人心疼,却不知道她的脸色比舞澈也好不到哪去,只是不知凭着什么力量在支撑,让那样内忧外患的身体竟然可以坚持不倒。
刘一倒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妥,她抓着斛律子珩的衣服,忍不住催促:“大哥,拜托你再快点。”
拓拔锋说斛律子珩胯下是汗血宝马、千里良驹,可她怎么觉得那么慢?都跑了一个多小时了,仍不见南宫博的影子,难道那个男人用飞的?
“下次飞骑将军换你做。”斛律子珩忍不住抱怨,却不敢怠慢,将马速提到极限。
又十几分钟,远远地见前面一人一骑,悠然前行,青衫白马,宛若仙人。
“南宫博!”
他高呼,身后刘一一震——终于追到了吗?
“天策先生,留步!”她也从斛律子珩身后探出头,大喊。
青衫白马的男子停住,拨转马头,见到后面两人一骑,并没怎么吃惊。直到两人停在面前,才淡淡一笑,“将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刘一跳下马,“天策先生,请你跟我回去救救舞澈。”
南宫博摇头轻叹:“诸事随缘,莫予强求——看来,你并没有学会。”
“我听过一句话,叫‘顺其自然,稍加努力’,这才是天地生存的法则吧!如果对发生的事都以随缘为借口,不做任何努力,那和随波逐流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说话掷地有声,斛律子珩暗自喝彩,然而南宫博仍是淡淡的模样。
“请问小姐,如果舞澈命该如此,你却要我逆天救她,这样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
“对谁有意义?”
“对……”刘一有些恼怒,事关人命,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冷静至此?
“对舞澈有意义,对她的朋友有意义,甚至对你、对我、对这个世界都有意义——因为生命得到尊重,天地才可以绵延不息,不是吗?”
“说得好。”南宫博轻轻击掌,眼中有激赏之色,“尊重生命,天地才可以绵延不息……你既然懂得,就该明白,这生命不是舞澈一个人的生命,而是万物的生命,自然也包括所有人的生命。”
“那有冲突吗?难道不是都值得尊重吗?”
“不错,都值得尊重,所以,才没有一个人有权利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去践踏别人的生命。”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舞澈那样的女孩子,还会害别人不成?”
南宫博没有正面回答。
“你该听过一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其实,天未必真的无情,只是懂得尊重,尊重这世间发生的一切。因为,从一个角度看来是无情的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未必不是有情。”
他看着刘一,眼中带着琉璃的颜色,“你,一个异时空的闯入者,更该学会尊重,尊重不属于你的时空所发生的一切,以旁观者的身份,那才是你存在这里的意义,因为前因后果都与你无关,干涉即是亵渎。”
他也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没有高肃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傲,反而带着神谕世人般的悲悯,源于他的神态,源于他的语气。然而刘一同样不喜欢,她存在的意义,不需要神来为她定义。
“天策先生,我没有你洞悉一切的修为,也没有你主宰一切的力量,所以我无法理解你说的话,我只看到一个貌似神祗的人,却做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事!”
她的话已近刻薄,因为她无法忍受见死不救。挽救一个人需要多高深的理由呢?只要有做人最基本的善心就够了,为什么连这点善心都不肯施舍?
“连眼前危在旦夕的人都不肯施予援手,你有什么资格谈尊重,谈生命!”
“全是屁话!”斛律子珩早已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指着南宫博,“我只问你,你救还是不救?”
青衫白马的男子摇摇头,淡淡道:“两位请回。”
斛律子珩怒不可遏,长枪一抖,“南宫博,我告诉你,今天你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他长枪横扫,气势万钧,摆明了开一言堂,做霸王生意。南宫博想走,却前无去路,然而,他何曾是可以被威胁的男子?
雪地上,顿时剑拔弩张。
“哥,让他走吧。”刘一忽然开口,心灰意冷。
“妹子……”斛律子珩不甘心。
刘一摇摇头,对南宫博道:“天策先生,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看得透我的过去、现在,明了我与苍黎之间匪夷所思的事,似乎,没什么能瞒得过你的眼睛。苍黎是把灵魂交给凶神的人,那么你呢?你是不是把灵魂交给主宰神的人?”
她凌厉地望向南宫博,那样一个温润如玉、宛若天人的男子,脸色忽然就阴得可怕。
刘一冷笑,“其实,祈教分什么善恶呢?交给凶神,还是主宰神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把灵魂卖给魔鬼?你是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救赎的人,我又怎么可能指望你来救别人!哥,我们走。”
她拉住斛律子珩,转身。
“等等。”南宫博叫住她,平静如水的声音有了微微的波澜,“舞澈的命,谁也救不了,这是天意。如果你想她的灵魂得到救赎,就去找一个叫柳依依的女子。”
柳依依?
刘一霍然转身——这个名字,她听过,从苍黎口中。
初听,不甚在意;再听,忽然惊觉,也许,谜团的核心就是柳依依!
她终于没能救得了舞澈。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为舞澈的新坟添上一掊黄土。
她本以为高肃会带着舞澈的遗体回帝都,但是没有,他选择把她葬在南阳郡——这片她离开的土地上。他说,这是舞澈的意思。
她想,舞澈的意思是,生前魂已断,死后梦相随。身体终会腐朽,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这一生,有魂梦相依,常伴爱人身侧,就足够了。
她想起南宫博的话,“舞澈的命,谁也救不了,这是天意”——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冷漠地论断别人的生死!只一句“天意”,就轻易地主宰了别人的生命,谁给他这样的权力!
她以为她会愤怒,然而没有,弥漫心底的是无边无际的悲哀与疲惫——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像看一出结局已知的悲剧,有心作为,无力回天,所有的牵挂、努力、挣扎、撕扯都在过程中血淋淋地耗尽,留到最后的,只有一颗疲惫不堪的苍白的心。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舞澈让我把这个给你。”
高肃的目光终于离开那凄凉的新坟,落在刘一身上——在这之前,她以为他已经成了一尊雕像。
刘一转头,看修罗面具罩在他脸上,狰狞陌生,像一道冰冷的墙横亘在她与那熟悉的容颜之间,斩断千年的思念——这样很好。努力区分他与楚煜的区别是一件撕心裂肺的事,不适合她现在这颗疲惫至极的心。
“这是……”
她看到高肃手中拿着一根色彩斑斓的羽毛,确切地说,是一根孔雀翎,墨绿、湛蓝、金色的光交织在一起,华丽至极。
她吃惊地接过来,想起那个凄迷的梦境,梦中的女子那璀璨的舞衣以及最后在深渊中那一根慢慢飘落的孔雀翎——岂不是同眼前的一样?
梦中人真的是舞澈?
从璀璨到落寞到飘零,最后留在人间的,只有一根华丽凄迷的孔雀翎,真是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舞澈说,没人会懂一根孔雀翎的眼泪,除了你,所以,她把它交给你,以使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他无法形容舞澈在他怀中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所带给他的震惊。那个纯净善良、一生凄婉、与世无争的女子,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来为自己做终结?
有罪的灵魂才需要救赎,而她,为什么这么说?
刘一也想问,她同样震惊。她想起南宫博最后那句话——如果你想她的灵魂得到救赎,就去找一个叫柳依依的女子。
孔雀翎,救赎,舞澈,柳依依——这四者之间,有关系吗?
她心思一动,问高肃:“你听没听过‘柳依依’这个名字?”
然而高肃只摇头,就像斛律子珩给她的答案一样——看来,想找到柳依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叹息着苦笑,她从一个谜团落入另一个谜团之中,这一次,解谜的钥匙变成了柳依依。她应该不像苍黎那样危险,可更加扑朔迷离——老天,实在太看得起她的智商了。
“刘一。”
清晰熟悉的呼唤毫无铺垫蓦然响起,她一抖,手中的孔雀翎差点掉下来。抬头,正对上高肃略带诧异的眸子。原来,他与楚煜不只容貌像,连声音都这般相似,怎么她以前从未发觉。
“你可以继续叫我斛律妍。”她艰难地笑,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不是她。”高肃淡淡道,语气波澜不兴,目光深沉如夜,“连斛律子珩都接受了你的新身份,我没有理由混淆。”
“你,真是个聪明至极的男人。”刘一避开他的目光,眼神茫然地落在远方,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苦涩。面对相同的容貌,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分开呢?是冷静,还是冷漠?为什么,于她而言,把他和楚煜分开,是如此的费心费力?
“我想,这个应该还给你。”高肃把一团丝帕递到她面前,那团丝帕是如此熟悉,她甚至已经猜到里面包裹的东西。
那是曾经让她牵肠挂肚珍视如生命,却实际上只是别人用来控制她的工具——执手石,或者,应该说是……凶神之泪。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望着高肃,“为……为什么?”
为什么会还给她?为什么不毁了它?
她知道他一直想置苍黎于死地,更知道他有多想为舞澈报仇——而所有这一切,只要毁掉凶神泪就可以实现了。虽然她仍不太了解凶神之泪与苍黎之间的关系,但是,从昨天高肃拿出凶神之泪时苍黎的反应,她能推断出来这颗红石头于苍黎生死攸关。那么,有什么理由还给她呢?
“因为它对你很重要,不是吗?”鬼面男子拉过她的手,把凶神之泪放入她手中。
他的声音依然波澜不兴,甚至淡漠,然而他的手很暖,像……楚煜。
刘一倏地抽回手,那圆形的石头紧紧硌在掌心。她慌乱地转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谢谢……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待高肃的回答,她转身就走,匆匆离去的脚步像逃。
“刘一!”高肃扬声叫住她。
她在逃什么,他不知道,想问,终问不出口。而她已停下来,等着他下面的话。他握着剑立在她身后,沉默半晌,低声道:“万事小心。”
刘一没有回头,眼中忽然就有雾气氤氲而起,“高肃,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