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嘴唇翕动着,伤感而又愧疚地望着斛律子珩,望着他隐藏了所有情绪的眼睛——哀莫大于心死,他现在岂非就是这样的心境?
真是抱歉,如果能早点告诉他,或许他能少一些被欺骗的痛苦。
她看着他向她伸出手——他的手会落在她的咽喉吧,那么,就这样结束……很好。
她缓缓闭上眼睛。
“告诉我,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妹妹。”斛律子珩的手停在她脸上,轻声问。
刘一有些惊讶,用最后的力气轻轻摇摇头,然后,她感到有香气扑鼻的液体流进嘴里,清凉甘甜,润入心肺,流向四肢百骸。
那是……天芝碧玉露?
“你说没有,我相信你。”
斛律子珩把她搂在怀里,拂去她头上、脸上的落雪,轻弹了她脑壳一下。
刘一忽然就很想哭,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她想,她已经抓着斛律子珩的衣服,眼泪鼻涕齐流了。
“现在——”斛律子珩的声音忽然冷冽起来,把刘一又放回雪地上,“我们先要解决一个人!”
他回身,一声长啸,而高肃,从未与他如此默契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攻向浴血的黑衣男子。
苍黎大惊失色,为什么?斛律子珩明明已经相信了那个女子不是斛律妍,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他的摄魂术对他失去作用?
现在,他重伤在身,想全身而退,已决无可能,那么,同归于尽吧!
他张开双臂,黑色的披风在风中扯起,像死神的羽翼。
“无所不能的凶神啊,请赐予我力量,让风雪掩尽所有肮脏与罪恶,让负罪的灵魂在湮灭中解脱!”
他仰天长啸,风生雪起,在天地间凌厉成箭,乾坤变色。
斛律子珩与高肃被风雪中的杀气迫得不由自主地后退。天地间,只有苍黎以手指天,岿然不动,像一尊神。
浴血死神!
“他在召唤凶神,阻止他!”
高肃以剑插地,拖出长长的痕迹,稳住身形。
“助我!”
他大喝,足下踏开积雪,身形拔地而起,向前掠去——他相信,斛律子珩明白他的意思。
凭他一己之力已穿不透贯注了邪神力量的风雪箭阵,但他毫不担心,在气力不济之时,斛律子珩的银枪像利闪劈入箭阵,御风而行,替他开出一条路,而他踏在枪上,手持青铜宝剑,直取死神咽喉。
苍黎不避,指天的手在急速变换着手势,披风在身后裂成直线,天地间蠢蠢欲动的邪恶力量渐渐凝聚,以雪幻形,现出一柄斩天灭地的魔剑。
“灰、飞、烟、灭!”
他迎风长啸,是咒语,也是召唤凶神的代价——在死神面前,谁敢自称无辜?那么,就让一切希望与罪恶都灰飞烟灭,以同归于尽做最终的结局!
“圣旨到——”
漫天的杀气中,一道清朗的声音穿透风雪,飘然而至。而比这声音更快的是一道青色的身影,闯入箭阵,一手隔开高肃的剑,而另一手悠然一划,那斩天灭地的魔剑竟还为飞雪,随风飘散。
天地间,杀气顿止。
迫人的压力一缓,刘一死中得活,大口地喘息,方才令人窒息的杀气中,她以为她就要魂飞魄散了。
那么,是谁?
谁有这样的力量,让一天戾气化去无形?
雪停了,阴霾尽散,一轮弯月挂于苍穹,桂华如水,静谧祥和,仿佛方才那倾天风雪不过是个错觉。
刘一惊异地望着月华下,如谪仙临世的青衣男子。
他站在淡淡的月光中,笑容浅淡,衣袂飘飘,风态宛然。相较于高肃的霸气、斛律子珩的粗犷、拓拔锋的刚毅、苍黎的阴鸷,他应该用清雅来形容,像夜空中的流云,超然物外,遥不可及——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过如此。
他就那样浅浅笑着,笑容温和,云淡风轻,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杀戮的战场,而是一片入诗入画的梅香雪海。
他展开黄色绫锦,朗声道:“苍黎接旨。”
苍黎捂着胸口,身形微晃——方才召唤凶神,几乎耗尽他全部灵力。但他依然完美地隐藏在黑色之中,看不到脸,更看不到表情,然而刘一分明感觉到,他风帽之后的目光中有一丝冷冽的嘲讽,扫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谪仙似的青衣男子。
刘一以为他又要发难,但是他没有,只是顺从地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苍黎,天人之资,博学广识、才达于世,实乃治世之能臣,辅国之栋梁,今拜为护国天师,官从一品,钦此!”
苍黎接旨谢恩。
青衣男子转向高肃,淡淡道:“兰陵王,皇上有口谕给您。”
“臣接旨。”高肃还剑入鞘。
“卿与苍黎同殿为臣,理当修好,勿生嫌隙,妄好自为之。”
冷冰冰的几句话,有训诫,也有警告的意味。刘一看不到修罗面具下,那个骄傲的男人是喜是怒,只看到他的背影冷漠而不动声色,唯有紧握剑柄的手泄露了主人的心绪。
苍黎冷眼看着,忽然冰冷地叹息:“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说,但刘一觉得,他在可惜高肃,可惜这个顶天立地的兰陵王,一剑曾当百万师的铁血男儿,空自惊材绝艳,却被一道圣旨困于樊笼。如果要他选择,他一定宁愿与高肃生死对决,一起灰飞烟灭吧。
这应该是一种纵然敌对,却依然惺惺相惜的感觉。
只是,刘一不明白,既然惺惺相惜,为什么不惜拼个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结局?
青衣男子看到躺在雪地上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他走上前,执起刘一的手臂,手指搭在脉口。
“你是大夫吗?”刘一吃力地问,毕竟伤得太重了,尽管有天芝碧玉露保命,胸口依然很痛。
青衣男子笑而不语,只切着脉,半晌,他把刘一的手放回身侧,咬破自己的中指,点着一滴血,按入刘一眉心。
刘一一震,一丝奇异的感觉传遍全身,仿佛身体起了某种变化,然而她又说不清那是什么。
“你在做什么?”
青衣男子淡淡道:“疗伤。”
刘一松了口气,“那就谢了,不过我已经没事了。比起你的血,我更相信高肃的天芝碧玉露。”
青衣男子收回手。月光下,他眼中有琉璃一样的色彩,看人的目光很静、很清,仿佛有洞悉一切的力量。
“他的药治身,我的血,疗魂。”
“疗魂?”刘一震惊地望着这个飘飘若谪仙的男子,忽然明白他的血按入她眉心时的感觉了——那是醍醐灌顶。
“你是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遥远而不确定。
“南宫博。”
“南宫博?”刘一瞪大眼,震惊得不能自已,“你是南宫博,你真的是南宫博?”
青衫男子浅笑,“你知道我?”
刘一用力点点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天策先生南宫博,南北朝时期一个近乎神话般的传奇人物,与后世的陈抟、许负一起成为中国野史上的三大奇人。而他的传世之作《天算子》,正是父母研究灵魂的灵感来源。
而今,她亲眼见了这神话般的人物,那是否意味着她可以回去了?
“天策先生,请你帮我回去,我不属于这里,请帮我回去。”
她拉着他的衣襟,急切地恳求,然而南宫博只是缓缓地摇头,淡定地望着她,眼神很奇特,似乎混合了冷漠无情与悲天悯人。
他淡淡开口:“归梦隔狼河,吾心谓忧止。”
“归梦隔狼河,吾心谓忧止……”刘一喃喃地重复,那是谶语?还是提示?
她不解,只觉得青衫男子的面孔越来越遥远。月光下的一切在眼前弥漫成雾,她堕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