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子珩肝胆俱裂——他来迟了!
他把她丢在风雪中,只给她一枚信号弹,对她说有什么危险就点燃它,他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赶过来保护她。
但是,他没有做到。
他让她独自面对危险,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血泊中,却什么也来不及做——他,混蛋!
“苍黎,杀无赦——”他怒吼,挥军向前,眼中只有血,只有火。
训练有素的铁甲骑士纵马上前,将苍黎围在中间,钢刀齐举。
刀光剑影中,苍黎不闪不避,仰天狂笑。笑声中,胸口涌出的血浸染衣衫,他却浑若不觉,问天下谁是英雄,在他眼中,俱是匹夫。
斛律子珩骁勇善战却失于鲁莽,高肃惊材绝艳,可惜少了杀天下之狠,均难成大器,谁堪与争锋?只有这个借着斛律妍身体,却自称“一一”的女子,倘若是男儿身,倒能勉强与之一较高下。她应该是那种可以笑着把刀插进敌人胸口,再扭上一把的人,脸上犹挂着泪痕,出手却又快又狠,竟能骗过他,伤到他——她,到底是谁?
可是,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她不是柳依依,就必须死!
是比刀光更森寒的目光,穿透了刀光剑影,冷冷地注视着在雪地上残喘的女子,昭示死亡的黑色妖异地舞动起来。
“妹子。”斛律子珩抱起刘一。那个古怪精灵、时常把他气得跳脚的女子怎么可以这么虚弱、这么老实地躺着,他不准!
“睁开眼睛,不许睡,听到没有!”他低吼。
刘一看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初次见面,他多凶啊,一拉一扯,简直要把她五马分尸,可是,她喜欢,很酷、很MAN——千军统帅就应该是那个样子,不应该为了一个女子流泪啊……而且,还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
“大哥,别哭……”
她才开口,一口血又涌了出来,除了咳,什么也说不下去。虽然相识的时间不超过一天,可他貌似凶悍下对妹妹隐藏的呵护与关心,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呢?她叫他大哥的时候是如此自然,甚至忘了自己冒牌身份,而把这视作理所当然。
如果说,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有让她怀念的人,那么,一个是拓拔锋,她的朋友;一个是斛律子珩,她的大哥。
她留恋地看着斛律子珩粗犷英俊的脸,终究什么话也再说不出,只能浅浅地哀伤地笑了一下。可惜,大哥,缘分太浅了,只有一天。
“妹子,你不会有事的,有大哥在,你不会有事的……”斛律子珩努力地想擦去刘一嘴边的血迹,苍白的肤色衬着殷红的血,看得他心惊肉跳。然而那血越涌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净,铁打的汉子忍不住掉下泪来。
“哈……”不大不小的冷笑声响起,阴侧侧的,听得人心中一凛。
斛律子珩蓦然回头,不知何时,那个被重兵包围的黑衣人竟已站在他身后,而他的铁甲骑兵不知怎么了,纷纷弃刀哀嚎,跌落马下。
他惊怒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苍黎半边黑袍被血浸染,声音现出几分虚弱,却不减其气势,依然阴鸷地冷笑,“小小的障眼法而已,他们现在看到的怕是满身毒蛇吧——斛律将军真是重情之人。”
斛律子珩恨极,“苍黎,今日不杀你,我斛律子珩誓不为人!”
他放下刘一,拾起身侧长枪,然而不待他出手,一道剑光斜刺过来,逼退苍黎。
来人面具狰狞,剑气逼人,气势非凡,正是兰陵王高肃。
高肃以剑指着苍黎,眼中全是杀意。他把一个药瓶抛给斛律子珩,只说了一句:“喂她服下。”
斛律子珩接在手里,打开一看,不禁又惊又喜——竟然是治疗内伤的圣药天芝碧玉露。这种药以罕见的九种绝世药材制成,对内伤之人,有续命的奇效,一直是皇室至宝,便是兰陵王这样的身份,也仅有一瓶而已。如今他肯拿出来救人,斛律子珩甚是感激。
他赶忙扶起刘一,才要喂她喝下去。一直被高肃的宝剑逼指着的苍黎忽然冷冷开口:“将军,真正的斛律妍已经死了,她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凶灵,你何必如此紧张?”
斛律子珩一震,“你说什么?”
但是高肃不会再给苍黎说话的机会,他仗剑上前,冷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我现在就杀了你这妖人。”
他本就武功超绝,出剑迅猛凌厉,招招夺命。而苍黎重伤之下,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但苍黎依然在笑。
密不透风的剑网中忽然钉入一杆长枪,震得高肃宝剑险些脱手,剑气立散。苍黎得以喘息,高肃愕然回首,却见斛律子珩立在雪地上,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冷喝道:
“让他说完!”
声音中不容拒绝的力量,高肃一僵,看看躺在地上,血越涌越多的女子,持剑的手蓦然收紧。
苍黎捂着胸口,喘息着冷笑,“我说真正的斛律妍早就死了,她只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借助了斛律妍身体才得以苟延残喘的凶灵!是轮回台给了这个凶灵可乘之机,她借助轮回台的力量寄生在斛律妍身上,所以,真正的斛律妍小姐早就死了——这件事,恐怕心思缜密的兰陵王已经猜到了吧。”
他的声音冰冷而轻柔,有一种透骨的阴毒。
斛律子珩不看苍黎,却盯着高肃,他希望这个鬼面男子矢口否认,用兰陵王那一贯高傲的、不屑一顾的语气去否认,那么,他就可以痛斥苍黎妖言惑众、大放厥词,他就可以去全心全意地去牵挂地上的女子,视她如珠如宝,为她痛彻心腑。
但是,高肃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代表默认。
地上的这个女子只是一个凶灵,他的妹妹死了,斛律妍死了!
斛律子珩铁塔似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头,他不是早就发觉自南阳郡相见,斛律妍判若两人吗?
真正的斛律妍不会笑得这样开朗明媚,真正的斛律妍不会和小小的郡衙侍卫交朋友,真正的斛律妍不会挺身护住一个小孩子,真正的斛律妍不会在听到舞澈失踪的时候焦急不安,更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舞澈的命。只是他不愿思考,不愿深究。
他,真是笨蛋!
苍黎盯着地上的女子,隐在风帽后的目光有一丝残忍的笑意,他那一掌早震伤了她的五脏六腑,没有天芝碧玉露续命,她必死无疑。而天芝碧玉露在斛律子珩手上,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帮斛律子珩下决心毁了它。
妖异的光芒在风帽后闪动,苍黎的声音凭添了邪恶的诱惑力。
“上将军不想为自己的妹妹报仇吗?那就杀了这个凶灵吧,杀了这个占据了斛律妍小姐的身体的邪恶的灵魂,让枉死的小姐魂有所依,不再飘零。”
在他咒语般的声音中,斛律子珩慢慢蹲下身子,盯着刘一,目光深不可测。
“斛律子珩!”高肃大喝,却不敢上前,怕自己轻举妄动会刺激斛律子珩做出更激烈的举动,而这样的悬殊距离,他根本保护不了地上的女子。
刘一已无所畏惧,只是对这个失去至亲的男人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他是她的大哥啊,虽然只有一天,却依然想对他说:“好好活着。”
这也是她对楚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对生命中牵挂的人的希望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