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时不是苏大人及时出现,你怎么办?你会不会出手?”
刘一束起头发,穿一身墨色的官袍,摇身一变,成了眉清目秀的官差。此刻,她骑着马,与拓拔锋并驾齐驱走在官道上,想起一个时辰前的一幕,尚觉刺激。
本来,她以为拓拔锋会像电视上演的,带着她飞檐走壁,离开郡衙;或者,敲昏一个士兵,把他的衣服换上,乔装出去;甚至,真刀真枪,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斛律子珩的天罗地网。
然而,没有,拓拔锋的办法让她大呼无聊。
乔装了是没错,衣服却不是从哪个倒霉的士兵身上扒下来的,而是拓拔锋回住的地方取来的,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他回去拿衣服的时候,她躲在舞澈的房间里,差点睡着。
换了衣服再走在郡衙里,那些搜捕她的士兵基本上对她视而不见,只向拓拔锋行礼,让她直嘀咕没面子。
意外是在快到郡衙正门时发生的。拓拔锋命人牵两匹马来,有一个衙役注意到了她陌生且漂亮得不像话的面孔,出声询问,而糟糕的是,斛律子珩从对面走过来,眼看就要穿帮。
就在此时,苏洛突然出现,以公事为名支开了那个好奇多嘴的衙役,然后迎向斛律子珩,拦住了他讲话,两人才得以脱身。
所以,她想知道,如果没有苏洛,拓拔锋会不会出手。
“不会。”
拓拔锋淡淡道,脸色凝重,近乎阴沉。
“呵,你好没劲啊,就知道你不想帮我出来。”刘一低低地抱怨。
天高云淡,阳光很温暖,道路又宽阔,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感觉很新鲜,很威风。她其实并不会骑马,但是当拓拔锋把缰绳递给她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几乎是本能的,脚尖点地,根本用不着扳鞍认镫,一个飞身跃上马背,身姿潇洒漂亮,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几千几万次。
她想,也许这是因为她的身体是斛律妍的,从而保留了属于斛律妍的一些本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神奇,很开心。
而更开心的是,她走在接近答案的路上,只要能见到那个执手石主人,她想,她就能找到答案。
所以,尽管处境一如既往的糟糕,但是她的心有雀跃的感觉,想和身旁的人大声地聊天,大声地笑。
然而,拓拔锋,不开心。
他比平日更沉默,俊朗的脸上有乌云的颜色。她唱歌给他听,他不睬;她讲故事给他听,他也不笑。终于,她的好脾气到了尽头,决定爆发。
“闷葫芦!”她大叫,“耍酷不要钱是吧?可是告诉你,本姑娘不想看。不就是去天神祠吗,我难道没长嘴吗?我难道不会问吗?没有你,我照样找得到天神祠,照样能做我想做的事,照样能……”
“很好玩是吗?”拓拔锋冷然打断她,勒住马停下,满脸愠色,“逃离郡衙,查案、缉凶,对于斛律妍小姐来说,都是一场游戏,所以很好玩,是吗?”
刘一也收住缰绳,“你认为我当这一切是游戏?”
“难道不是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让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兴致勃勃地去追查一个杀人凶手?去追查一个对你来说危险至极的人?我倒是想知道,大小姐凭什么笃定自己能平安无事?是你有金刚不坏之身?还是仗着自己是上将军之妹的身份,就以为天下人都要让你、护你、宠你、敬你,没人敢伤你?”
“我还从没见过你发脾气的样子呢?”刘一端坐在马上,侧头望着他,笑得贼兮兮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
拓拔锋转过头去,冷然看着前方,“苏大人既然命拓拔锋负责小姐安全,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刘一叹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没笃定过什么。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没有显赫至极的身份,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从来没有笃定过自己能平安无事,甚至没有笃定过自己……能活着回去。”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眼睛里有一丝近乎哀伤的情绪缓缓淌过。
拓拔锋一僵,仿佛心上也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淌过,那一脸愠怒就淡了,他担忧地望着身旁的女子,轻声唤道:“斛律妍小姐……”
“哈哈哈……”刘一忽然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指着他,得意而嚣张,“我就知道你关心我,承认吧。”
“你——”
拓拔锋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心中怒极,脸色铁青地一夹马腹,纵马前行,离罪魁祸首远远的,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刘一追上他,笑嘻嘻道:“怎么,真生气了,跟你开个玩笑嘛。”
拓拔锋充耳不闻。
“别这样嘛,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心眼。”
拓拔锋继续铁青着脸前行。
刘一勒住缰绳,在他身后大喊:“好吧,我承认,其实是我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人关心我;我想确认一下,我当作朋友的人……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骏马长嘶,拓拔锋猛地勒住缰绳,拨转马头,震惊地看着不远处端坐在马上的墨衣女子——
她静静地望着他,收起了一脸令人愤怒的表情,容颜如玉,面沉似水。一双眼睛流露着清澈的光芒,大而明亮,格外突出,然而那其中分明有夜一样的东西,沉沉地看不到尽头。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夜色?
也许,是她的笑容迷惑了他。自从相识,她脸上最多的表情便是笑,时而明媚、时而嚣张、时而调侃、时而狡黠,未必都讨人喜欢,却足以让看到那笑容的人忽略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而此刻,她没有笑。官服束发的她敛去了满身娇气,现出几分刚毅。
她静静地望着他,“我知道苏洛大人是故意告诉我黑衣人的身份,故意让我知道我与苍黎有关,故意放我和你离开,他其实是想用我做诱饵引苍黎现身——但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的朋友全心全意地待我,他没有利用我,这就够了。”
“斛律妍小姐……”拓拔锋怔怔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原来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被人利用,知道自己被当作诱饵……她的心,有没有疼过?
“斛、律、妍、小、姐,”刘一扳着手指数数,“一共五个字,你说累不累?为什么让你叫我一一,你就是不叫呢?告诉你,我把他当作朋友,才会给他这个特权,要不要随你。”
“……一一小姐。”拓拔锋艰难地开口,她当他是朋友,可是,他却对她诸多隐瞒,她……其实该怪他的。
“对不起。”
“是一一!”刘一大声纠正他,忽然呵呵一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苏洛是你的顶头上司,做的也是铲奸除恶的好事,所以,有些话你自然是不方便说的。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在帮助我、保护我吗?倒是我,该和你说句谢谢。”
“不过——”
拓拔锋心中愧疚与疼惜之情还未来得及泛滥,忽然听到刘一感性的语调一变,高声讲出一句转折词,他立即警醒,果然刘大小姐又开始淋漓尽致地展现她的恶劣本性。
“你帮助我、保护我也是应该的,谁让你是我能打能杀、无坚不摧的大保镖呢?苏洛大人说了,你可要全权负责我的安全。所以,从现在开始,别人要欺负我,你要帮我挡;我要欺负别人,你要帮我打,反正是只准我欺负别人,不准别人欺负我……”
“你不是想去天神祠吗?”
拓拔锋忽然打断她,看着她的脸上,笑意飞扬。他猛地一提缰绳,骏马长嘶,前蹄高扬,他朗声道:“那就跟着来吧,可别跟丢了,哭鼻子……”
最后的话是顺着风飘进刘一的耳朵,而拓拔锋早已纵马,像离弦的箭射了出去。
“谁怕谁啊?”
刘一的脸上闪过不服输的神采,双腿一夹马腹,紧追其后。
两人两骑转眼消失在天际。
“就是这里了。”
在一处荒凉的寺庙前,拓拔锋收住马速,翻身下马。
“终于到了啊……”一个小时前还豪情万丈的刘一大小姐呻吟着,几乎是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看来身体是斛律妍的,惰性却还是她自己的,根本禁不起折腾。稍微和她的享乐主义冲突,大脑就拒绝服务。
拓拔锋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起她,“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全身都不舒服,骨头都散了架。谁像你呀,铁打的闷葫芦,也不说停下来歇歇……”刘一抱怨着,任拓拔锋扶着踏进寺院。
她环顾四周,但见断壁残垣,枯草横生,一些雕着奇特刻文的石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平添奇异荒凉之感。院中一座大殿,尚存斑驳的色彩,或许曾经雕梁粉壁,青琐绮疏,但现在残破不堪,摇摇欲坠。
不远处,就是黑衣人活剖人心的地方。尸体已经被抬走了,暗红的血迹凝固在地上。刘一忽然感到彻骨的寒意,忍不住抱着双肩,打了个冷战,“这里,怎么这么冷啊?”
拓拔锋抬头望了望天,“似乎要下雪。”
刘一这才留意到,中午还艳阳高照的天,不知何时竟压下了沉沉的乌云,隐隐翻滚着。风,也锋利了起来。
“进去吧。”拓拔锋挡在风口,淡淡道。
正殿大门已经没有了,从外面看,殿内黑洞洞的,昏暗且阴森,还有腐朽的味道。刘一不知为什么,竟联想到了大张着嘴的骷髅,全身又是一个冷战,赶忙甩掉脑子里的奇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