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殿,刘一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曾经躺过的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想起那晚的经历,仿佛黑衣人冰冷的手指又抚在她脸上,全身不由得绷了起来。跨越千年的重重迷雾之中,她猜想她、苍黎与执手石三者之间应该有某种神秘的联系。但是,这也只是猜想,如果……不是呢?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她的遭遇只是一个偶然现象,像科学上许许多多尚不能解释的其他神秘现象一样——她该怎么办?
那是否意味着,她再也不能回到千年之后,再也……见不到楚煜。
“你的脸色很难看,怎么了?”拓拔锋关切地望着她。
刘一摇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苍黎……当时在做什么?”
她走过去,轻抚着棺材,黑衣人奇怪的举止,唱经似的语言,自己不同寻常的头痛……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她尚不及多想,忽然发现自己手底的触觉不对——温凉而坚硬,是……石头!
“拓拔锋,”她惊叫起来,“这棺材变了!”
“怎么变了?”
“那晚,我躺在这棺材里,”她焦急地比划着,“我敲过这棺材壁,明明是木头的,可现在……”
拓拔锋很平静,把手伸到棺材内壁,敲了几下,发出“当当”的声音。
“是不是这样?”
刘一讶然,“就是这样的声音,怎么……”
“因为它外面是石头,而里面是木头。”
“啊?”刘一忘了这是口阴森森的棺材,趴里趴外瞧个仔细,果然发现内外是完全不同的材质。
“好奇怪啊,怎么有这么奇怪的棺材?”
拓拔锋淡淡一笑,“因为这不是棺材,这是祈教的轮回台。”
刘一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什么祈教?什么轮回台?”
“祈教是波斯国教,沿丝绸之路传入中土,地位虽不及佛教,但似乎更为神秘而有力量。魏帝就极其信奉祈教,曾大兴土木,盖过数十所祈祠,也就是天神祠。而这轮回台是祈教中最尊贵神秘的法器,传说,它由若木潜石所制。木,是西方极乐的若华之木;石,是东海海底的潜英之石。对于祈教徒来说,只有被神选中的人,才有资格躺在轮回台中。”
刘一听得目瞪口呆,“哇,你真有学问……不过,既然是祈教中最尊贵神秘的法器,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祈教徒?”
拓拔锋清朗的眸子暗了下去,笑得很奇怪,“因为……我姓拓拔。”
“那又怎么样呢?”刘一奇怪道,有学问还和姓氏有关系吗?
拓拔锋无奈地望着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在耍他?
“我说过魏帝极其信奉祈教。”
“你——”
刘一猛然反应过来,魏帝就姓拓拔——拓拔,是皇家姓氏!
她指着拓拔锋,惊讶地笑道:“你是皇室后裔?落难王孙?还是……前朝余孽?”
拓拔锋脸色微变——真要细究起来,他其实……都算吧。一个王朝的没落,留给后世子孙的,将是一个永远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笨蛋,这都答不出来。”刘一看着他,脸上是闲凉的嘲笑,“听着,要是有人像我一样问你这个问题,你就说‘我是拓拔锋,是一一的能打能杀、无坚不摧的御用大保镖’。”
他的沉郁丝毫影响不到她,她笑得没心没肺,然而他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只是在以这样一种方式不露痕迹地告诉他,只要做自己就好,不用去在意什么,更不用去背负什么。
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如何不让人怦然心动?
刘一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这轮回台象征什么?或者说……它能用来做什么?”
她觉得,“轮回台”这个名字在暗示一些东西,或许,很关键。
拓拔锋沉吟道:“我对祈教了解不是太多,这轮回台以前我只在《波斯古经》中看过,那上面写它代表了善恶的转换。”
“善恶转换?”
“不错。祈教认为宇宙万物分为善恶两类。火、光明、清静创造善端;而死、黑暗、破坏创造恶端。善端的最高神是主宰神,恶端的最高神是凶神。在善恶两端之争中,人有自由选择的意志,也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而这轮回台就是赋予人这种权利的地方。人躺在轮回台里,以死亡开始,放弃这一世的宿命,把灵魂交给重新选择的神——主宰神或者凶神,换取神的眼泪,那么这个人就可以获得该神的庇佑,从而重生。”
“以选择的善或者恶的人性重生?那不也是一种死生的轮回?”
“不错。”
刘一的眼中现出迷茫的神色,难道她的穿越时空,代表了一种重生?她在2007年死亡,在1500年前重生?
真的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吗?
她的手轻轻抚过轮回台,就这样一个用石头和木头的制成的东西,真的有这样神奇得不可思议的力量吗?
“如果……选择了凶神,那岂不是……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拓拔锋诧异地望着她,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
刘一回过神来,天哪,她在说什么?
这不过是祈教徒精神领域的寄托,是科学尚不昌明时,人对于生命的渴望。她,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相信这些荒诞不经的东西了,甚至还担心起自己究竟选了代表善的主宰神还是代表恶的凶神?
难怪拓拔锋看她的眼神这么奇怪。
她赶快甩甩头,让自己清醒起来——不知为什么,自从进了这天神祠,一直感觉怪怪的……也许还对那晚存有阴影吧。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没事。”刘一摇摇头,长呼一口气,忽然想到一件事,“魏帝笃信祈教,而你身为皇族,却没见过这轮回台,可见其确实尊贵而神秘。可是,苍黎却拥有这件法器,那是否意味着他是祈教徒,甚至是祈教中地位尊崇的人?”
拓拔锋沉吟道:“有这个可能,但也不排除他用非常手段得到这件法器。”
“不管怎么说,这是宝贝,对于苍黎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轮回台既然在这里,苍黎一定就在附近!”
“聪明!”拓拔锋赞赏地点点头,“这也是苏大人笃定苍黎还没有离开南阳郡的原因。”
“那你们怎么不派人在这儿守着?”
“你怎么知道没有派人守着?”拓拔锋看着她,似笑非笑——终于,也有这个女孩子想不到的事情吗?
刘一惊讶地四处张望,“在哪儿,我怎么都看不到有人?”
拓拔锋笑道:“如果你都能发现,那你说苍黎还会不会出现?”
“有什么了不起。”刘一不服气地嘟囔着,“还不是守了这么多天都抓不到人。对了,你们为什么不张贴苍黎的画像来通缉呢?杀人证据不足?”
拓拔锋摇摇头,“最重要的原因是没人见过苍黎的真面目。”
“什么?”刘一惊讶万分,“苏大人把他说得神乎其神,简直就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你却说……没人见过苍黎的真面目?”
“不错。”
“那是为什么?难道他也像兰陵王一样戴着面具?”
“那倒不是。”拓拔锋摇摇头,“苍黎每一次出现都很神秘,一件黑色丝袍罩住全身,头上拉着风帽,脸就隐在风帽里,所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就这样?”刘一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是一顶帽子,凑近了就看到脸了嘛。”
“苍黎决不会让人近他身侧一丈。”拓拔锋道,“他第一次出现是清河二年春,皇上祭日于东郊。当时祭坛已起,玉用四圭却突然出现裂纹,极是不祥。未几,天色骤变,异象迭起。正当所有人都甚是惶惑,急着离开之时,谁也没看到苍黎是如何出现在祭坛之上。他以剑指天,破血画符,气势凌厉。谁也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是天色骤然清明,异象消失,更神奇的是,连玉上的裂纹都合拢了,祭日大典得以顺利进行。皇上大喜过望,视他为天人,与他同拜天日。即使这样,他也不允许皇上接近他一丈以内,始终不曾摘下风帽,更不曾让任何人见到他的脸。”
“皇上不是九五之尊吗,下令他摘下帽子就是了,或者,干脆让侍卫把他的帽子扒下来,不就什么都瞧得清清楚楚了?”
拓拔锋哭笑不得,“皇上视他为天人,怎么会如此做?相反,皇上还下了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他一丈以内,免得亵渎天神。”
“天神?”刘一不以为然,想起黑衣人接近她时,满身的冰冷与死气,喃喃道,“我倒更觉得他像魔鬼。”
“朝中很多人都和你看法一样,认为他邪异不祥,混淆圣听,祸国殃民,都欲对他除之而后快,尤其以兰陵王为首。”
刘一想起天神祠之夜,高肃所下的“格杀勿论”的命令,这下总算前后串个明白了。
“拓拔锋,你觉不觉得苍黎这个人很奇怪?”
“怎么说?”
“按说他出现在祭日大典上,就是要引起皇上的注意,趁机接近皇上、影响皇上,现在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那他应该留在皇上身边,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做他的祸国殃民的事——那他带着轮回台跑到南阳郡来干什么?还在这破破烂烂的天神祠杀人?会不会他要做一件比祸国殃民更为重要的事,而这件事……与我有关?”
或者说,与斛律妍有关。
拓拔锋清朗的眸子中有惊讶的光一闪而过,沉默半晌,才道:“这……恐怕要问苍黎本人了。”
“我的确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刘一喃喃道,本来她只是猜测苍黎与她这匪夷所思的境遇有关,因而试探摸索着寻来。但现在,她愈发肯定苍黎是解题的关键。
他像一个迷雾重重的影子,模糊而玄奥,但只要能让他清晰起来,那么,一切便有了答案。
“拓拔锋!”她忽然面露痛苦之色,神色凄惶地看着身旁的男子。
拓拔锋被吓住了,赶忙扶住她,“怎么了?”
“我们忘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