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莉娅足足呆滞了数十秒才回过神来。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双腿发软,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轮回女巫的目标是她的影子,或许过不了多久,连她的灵魂也会被喘过气来的女巫撕成碎片,然后她的身体也就自然而然地归对方所有。
但是危急关头,那位拥有着不俗容貌的银甲骑士拿着一把镶嵌着血红宝石的长剑,击溃了那道心怀不轨的灵魂。
阿达莉娅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迟来的害怕,她现在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当时怎么会鬼迷心窍地去看那双眼睛。
“咔……”断裂的声音就像是干枯的木枝被压成了碎末,阿达莉娅低下头,发现她纤瘦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草黄色的简陋麦环。
那是一个麦秆做的手环,挺直的麦秆被慢慢塑造成了圆形,豁口被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木块卡住,一条瘦长的、半枯萎的麦穗缠绕在上面。
此刻,这个突然被意识到的手环已经摇摇欲坠,阿达莉娅来不及触碰,它就如同垂暮的老人一样,碎裂成了一堆干枯的麦渣。
想起来了,这是约恩送给她的礼物!
沮丧的感情突然像风暴一样席卷了阿达莉娅,这是约恩除了野蔷薇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却因为她的漫不经心而报废了。
心疼不已的阿达莉娅立刻用裙子兜住麦碎,可惜她只来得及留住断成一节节的柔韧的麦秆,那根麦穗光秃秃地掉成了一根枝条,一颗颗发黑的种子掉在地上就再也找不到了。
赛希尔站在原地怔了半晌,突然收回佩剑,目光向着葛妮丝灵魂逃窜的方向探寻而去,混乱的人群中,一个淡金色的小脑袋格外引人瞩目。
至少在塞希尔眼中,她炽热得有些过分。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慌乱地收拾着手里的东西,然后拍了拍沾满麦穗的裙子,一双幽深的蓝色瞳怔怔地看着他。
然后,女孩鼓起勇气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来到他面前,她的身高堪堪到他的腰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扑闪着,幼嫩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谢谢您救了我,大人。”
霎时间,微风停止,万物无声,塞希尔看着女孩身上代表着神眷的炙热的神光,仿佛听到有声音在他耳畔磨牙。
“不是我救了你。”
他不再多说,随着军队离开了小镇。
不过塞希尔显然低估了阿达莉娅执着的程度,她利用这小地方街坊邻居消息的共通,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塞希尔的身份。
简夫人为她的举动露出了纯良的笑容,然后暧昧地打量来打量去。
阿达莉娅无奈地解释了许久,简夫人依然整天用“孩子长大了”的表情盯着她看,她始终强调道自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但是没有人会认为是塞希尔救了她,毕竟当时阿达莉娅只是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谁都不知道那个邪恶的女巫妄图吞噬她的灵魂。
按照习俗,表达感谢的方式有很多,当然很多种是阿达莉娅所负担不起的,比如象征着友谊的郁金香,这种昂贵的稀有花卉从来不会出现在塔林这个小地方,在塔林也没有人会拿全年的积蓄去换一朵金贵的鲜花。
所以阿达莉娅摘了七朵向日葵和三朵小雏菊,在卡兰帝国,这样的花束象征着“挚友”,它就好像在说:你获得了我的友谊,不论落魄还是磊落,你都可以找我寻求帮助。
起初阿达莉娅为这个想法羞耻了许久,她是什么样的人物,塞希尔又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中间大概是一条通古斯大峡谷的距离。
然而最后她还是选择去见他,一方面这位骑士拥有的不俗的美貌的确让她心生向往,另一方面,骑士大人的矢口否认让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也许是差点被袭击的后遗症,阿达莉娅最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幽怨地盯着自己。
这种莫名的愧疚之感让她心绪不宁,就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说话。
不幸的是第二天早晨起来,阿达莉娅准备的礼物不见了。
“妈妈你有看到我的花吗?”
“没有,宝贝”喂鹅的简夫人摇了摇头。
“它们凭空消失了!”最终一无所获的阿达莉娅气鼓鼓地坐在地上,为这突如其来的神奇现象而感到发愁。
“你今天不用上工吗莉娅?”简夫人好笑地看着垂头丧气的阿达莉娅。
“请假了,妈妈,他们说军队今天就要离开塔林了,所以我专门托人给乔安娜女仆长打了招呼。”阿达莉娅歇了口气,脚上穿着的是半新的皮靴子,因为据说要经过一片沼泽,才会到达军队的驻扎地,她原本干净的白布鞋,她暂时不想让它变脏。
简夫人看着自己满脸遗憾的小女儿,从柜子里找到了她收藏了很久的一条发带,那是一条来自北方的白丝发带,边缘带着一点腐朽姜黄色,结扣处用细密的针角绣着几朵金色的太阳花,发带的主体处则描绘着金合欢花的影子。
简夫人抚平了那上面的褶皱,温柔的脸上带着一丝追忆:“用这个吧,当做礼物。”
“这是什么?”这是阿达莉娅第一次看到妈妈的藏品。
“一个来自北方朋友的礼物,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据说也是代表着友谊的哦。”简夫人把这条长长的发带放在阿达莉娅的手心,幽默地说,“不过你需要把它弄干净一点,那位骑士大人可不想收到一个破烂的礼物。”
“妈妈你不要它了吗?”阿达莉娅困惑地说,既然是压箱底的宝贝,难道不是值得珍藏的回忆吗?
“莉娅,回忆在人的脑子里,而不在外物,既然它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我们为什么不让它物尽其用呢?”简夫人用另一只没有碰过鹅食的手,替阿达莉娅拨弄她细碎的绒毛。
“如果,我是说如果妈妈你愿意的话,这条发带很适合作为我的谢礼。”阿达莉娅纠结了一会儿,她甚至都想到了送一个鸭绒枕或者一些南瓜派,但是似乎都没有这条金合欢发带合适。
就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应该这样做,会派上大用场的。
阿达莉娅最终还是选择了金合欢的发带作为礼物,同时,她还准备了一篮子熏猪肉南瓜派,当然后者也是简夫人的友情赞助,阿达莉娅甚至听到了她絮絮叨叨的关于“抓住男人的胃”的理论。
遗憾的是阿达莉娅最终也没有简单塞希尔一面,不过他那个正直严肃的下属发誓他会把阿达莉娅的礼物带给他的长官。
对此阿达莉娅沮丧了短短一秒,为见不到那张精美如画的美貌而失望不已,然后她就满足地离开了驻军的地盘,因为她此行的重要目的已经达到了。
走在林间小路上的阿达莉娅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她突然觉得一切就是这样,往后会越来越好。
另一边,那位“正直严肃”的士兵先生抱着阿达莉娅朴素的篮子,像敏捷的虎铗一样窜向塞希尔,兴奋地吵吵嚷嚷道:“塞希尔!我的朋友!你看看我手里的礼物——就在我风尘仆仆地到达塔林的一刹那,一位漂亮的淑女竟然拜托我把它带给你!”
何塞喋喋不休,与对外那张严肃古板、苛刻沉稳的假面没有丝毫相同:“塞希尔竟然也会英雄救美,我以为你除了为你的神祷告,就不会再做任何事了。”
塞希尔睁开冥想的双眼,他天生银色的瞳孔与纯金的发色,让他仿佛画布上的众神一般温柔怜悯。
就在何塞以为他不感兴趣的时候,塞希尔接过了说是朴素其实有些破旧的篮子,拿出了一条明显带有北地风格的金合欢发带。
“诶?”何塞差异地出声,天知道这次他只是想逗弄一下塞希尔,“你不是从来不收这些的吗,就算是温切尔最漂亮的贵族小姐亲手做的胸针,你这家伙可都面不改色地拒绝了。”
“这个不一样。”塞希尔微敛着眸子,鸦黑的睫毛在他瓷白的肌肤上撒下一片阴影。
这是神的礼物。
塞希尔在心里默念道。
“等等。”何塞困惑地掀开了篮子,出乎意料除了那条发带竟然空空如也,“我明明闻到了熏肉和南瓜的香味……”
“你闻错了。”塞希尔淡定地解释道。
“怎么会!你这是在侮辱未来大陆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明明是一个很有份量的篮子,怎么可能只有一条发带!除非你说除了鼻子,我连四肢都要瘫痪了!”何塞义正言辞地谴责不靠谱好友的胡言乱语。
“没有就没有,那不重要。”塞希尔从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多看一眼,就像篮子里或许真的存在着的熏肉南瓜派。
何塞习惯了塞希尔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作为多年的好友他知道只要塞希尔不想说,没有人能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好吧,题外话,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英雄救美了吗?”
“不是我。”塞希尔揉了揉眉心,“葛妮丝用了禁咒,大概是看上了她的躯体,只是我没来得及挥剑,葛妮丝的灵魂就被杀灭了。”
“你不会是冒领了别人的功劳吧?”何塞说出来的一瞬间就被自己逗乐了,这种鬼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塞希尔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他蹙起的眉头或许已经代表了一切。
“真惨。”何塞乐呵呵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