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坚持要下床。
阿达莉娅拗不过他,带着他去看了还在昏迷的卡特琳。
卡特琳的身体大都是阿达莉娅在照顾,她尽量保持着房间的通风,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检查伤口的感染程度,如果出现了化脓就用消过毒的针挑开血泡,然后用干净的棉布把里面的脓液吸出来。
不过那个刺目的袖箭还留着卡特琳的腹部,罗德凝重地检查了一番卡特琳的伤口,他告诉阿达莉娅他要帮卡特琳拔掉袖箭。
阿达莉娅知道袖箭留在体内不利于卡特琳恢复,所以当罗德再三保证了他有此类的经验以及恢复了足够的力气,阿达莉娅才愿意帮他准备工具。
提心吊胆的阿达莉娅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随着“叮”的一声脆响,血迹斑斑的铁箭被罗德扔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水盆里,升腾起血红色的水雾。
然后罗德用针缝住了卡特琳外翻的伤口。
卡特琳的状况就这样稳定了下来,直到一家人结束了丰盛的晚餐,罗德才慢慢讲述了事情的由来。
“半年前,我们在博威玛卡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声称是温切尔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她的叔叔妄图谋求她父亲的遗产,所以把她卖到了黑市。”一家人围在火炉前,罗德披着厚厚的毯子,阴沉地讲述那场阴差阳错的罪恶开端。
“那时候,我们刚护送了一批商会到达了坦桑边境的混乱之都——博威玛卡,商人们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妄图钻进这里,因为博威玛卡拥有一座庞大的地下城,出产着世界上最好的宝石,所以那儿也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黑市。”罗德说到这里五指紧握,为他们轻信一条美人蛇而感到愤怒,“她说动了我们的团长,用她手里一大批品质顶尖的红宝石,于是很快,在结束了上一个商会的委托之后,我们答应了护送她回到温切尔。卡特琳,是她临时雇佣的贴身护卫。”
阿达莉娅听到这里心里徒然一紧,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卡特琳受了重伤,大概就是拜那个神秘的女人所赐。
“女人自称汉娜,她有一个护卫乔纳森,还带着一个痴傻的小女孩,那个小孩有一只黑猫。”罗德说完沉默了半晌,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都透露着显而易见的可疑,可当时所有人都被金钱蒙蔽了双眼。
“任务起初很平淡,汉娜就像所有贵族小姐一样高高在上,乔纳森也很冷淡,只有那个小女孩偶尔走出马车,但她从来只会和她的……猫说话。”罗德想,那是一只猫吗?一开始所有人都那么认为,也是这错误的认知让他们付出了代价,“直到我们抵达切尔佩斯的那个晚上,一伙坦桑人袭击了驿站,原来,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家族的继承人,而是她从坦桑,偷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佣兵团伤亡惨重,那个女人却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伙蒙面人,她想让我们所有人陪葬,直到……那只猫……那只躲在女孩怀里天天昏昏欲睡的猫,或许那根本不是什么猫,而是一只变异的狮虎兽,它的四足冒着紫黑色的烈焰,一颗巨大的黑色火球在它口中爆炸了,火浪吞噬了一切。”
“卡特琳离他们很近,”罗德一拳砸在墙壁上,眼里燃起恨意,“我把她从废墟里挖了出来,趁乱从摩兰的小路,逃回了塔林。”
罗德讲述完这段凶险的逃亡之旅时,老约克夏和简夫人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还没有收回来,他们一辈子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或许连塔林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而阿达莉娅是在庆幸,她想起自己昨晚的多此一举,清理掉了指向她家方向的血迹,如果不是碍于场面,甚至想惊喜地亲吻地板。
“躲在家里吧,哥哥,就当你和卡特琳姐姐根本没有回来,我们不用告诉小镇的任何人,你们可以躲在房间或者地窖里,等风头过去,再装作回家的样子。”阿达莉娅认真地说道。
“莉娅……”罗德对自己的妹妹反应如此迅速感到惊讶,同时巨大的愧疚感席卷了他的心脏——他不仅没有带钱回来,还给他的家带来了灾难。
“别担心哥哥,家里的铺子挣了很多钱,我还可以去城堡打工,现在只需要你和卡特琳姐姐好好养伤,不过塔林没有医生,也幸好没有医生,那些离谱的家伙只会让人把你的头砍掉。”阿达莉娅就像是听见了罗德的心声一样,末尾还来了一个冷笑话活跃气氛。
不过她说的确是事实,除了有钱的贵族会去大教堂请一些会魔法的牧师,民间的医生一般奉行着“根治”,即哪里生了病灶就把哪里砍断。
不顾她没有料到的是,罗德反而更加愧疚了,他在外见过很多像阿达莉娅一样年纪的女孩,不是在挑选着精致美丽的衣裳,就是在为嫁给哪位绅士而发愁,而他的妹妹,却要为一家人的生计而出去打工。
“哥哥,你想什么呢!”阿达莉娅一眼就看穿了罗德的想法,“我们家没有以前那样拮据,我在城堡打工,领主大人也认识我,在塔林,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体面了!”
罗德虚弱地看着自己有些跳脚的妹妹,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但还是拿出了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给莉娅做一条漂亮的裙子。”
一个装着十二个银币的袋子,罗德遗憾地想,早知道他就把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了。
“你们能回来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老约克夏觉得自己天生嘴笨,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所以他只拍了拍罗德的肩已示安慰。
而简夫人也是不停地叹气,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为他所描述的惊心动魄的战斗而垂泪,心里的惴惴不安让她忍不住去看看卡特琳的强势,害怕她现在看到的活着的女儿只是一场梦。
这边阿达莉娅一家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千里外的一处密林里,逃亡还在继续。
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卡兰风情的衣物,他肩上扛着一个黑布裹起的小女孩,深褐色的皮肤招显着他与众不同的种族。
四周,七八个他的同族在丛林里飞速穿梭,他们拥有猎豹一样矫健的身姿,无畏地形的复杂。
在他们身后,密林的树叶沙沙作响,演奏着危险的篇章,箭矢破空的哀鸣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响亮。
不时有同胞被漆黑的箭矢穿透血肉,男人回过头,他粗壮的手臂把女孩护在怀里,鹰一样的绿色瞳孔中闪烁着刻骨的恨意。
不过多时,体力告罄的男人在躲避中被人抓住了漏洞,锋利的铁箭穿透了他的右腿,他闷哼一声,双手下意识护住了女孩的头部,在惯性地冲击下翻滚在地。
此时他像个困兽一般,身体撞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阴影里不断有游侠打扮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他们手里拿着闪着寒光的匕首,上面沾满了他的同族的鲜血。
死了,都死了,普罗克的眼里充满了血色,他辜负了萨满大人和黑暗之神的嘱托。
“潘潘!”突然一声稚嫩的惊呼从他怀里传来,黑暗中一层柔软的皮毛擦过他的手臂。
“使者大人……”普罗克感到难以抗拒的疲惫从他受伤的小腿正在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眼球暴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看着从他怀里跳出来的幼猫。
“喵~”名字是潘潘的小猫人性化地应和了一声,它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疲惫,黑色的毛皮也不如过去油光水亮。
“潘潘!不要!”一个银灰色小脑袋从普罗特克的怀里钻了出来,懵懂的紫色大眼睛流露出空洞与焦急,一双泥糊糊的小手挥舞着,却被潘潘躲开了。
“潘潘!别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女孩水洗一般的琉璃瞳孔中滴落,她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可是重复来重复去只会说这几个字。
“喵~”潘潘用倒刺的舌头舔了舔女孩挣扎的指尖,圆溜溜的猫瞳最后看了一眼普罗克,然后毫不留恋地转头。
它的对面,黑衣游侠们如临大敌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普罗克与那双瑰丽的黄金一般的瞳孔对视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刻印镶在了他的灵魂之上,他感到带有虚弱药水的淤血从他的伤口处流出,有什么控制住了他的神经,让他抱住女孩风一般向北方逃去。
“不!潘潘!”女孩尖锐的叫声散在了风里。
追兵骚动的一刹那,一声怒吼从潘潘口中迸发,它的身形开始暴涨,梅花垫中探出了漆黑的指甲,紫黑色的火焰在它的脚下燃烧,草地片刻化为了焦土。
潘潘的口中卷起了黑色的风暴,一个炙热的火球翻涌着迅速膨胀起来。
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脉深处的密林中响起,黑色的火焰没有耀眼的光芒,却有着致命的温度。
一切归于寂静之时,只有潘潘趴在巨大的土坑之间,它的瞳变得黯淡无光,四肢上的火焰也在逐渐熄灭,一缕微弱的魂火漂浮在它额上。
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潘潘终于可以大骂那个赋予它生命与责任的神明。
“喵……”潘潘有气无力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