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艘庞大的星舰一字排开,出现在宇宙空间的视界远端。星舰表面的超分子装甲,反射着恒星光辉,在茱丕特玛瑙石般绚烂五彩的行星背景前,如同十二座闪光的白色巨塔,缓缓停靠在一片死寂的欧若拉环状空间站外。数不清的人影从巨塔中出现,密密麻麻的向着距离最近的星门聚拢过来.....
特普总统率领全体内阁成员,在A1星门入口恭候茱丕特军方高层的到来。他身上的防护服有些不合身,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箍紧的囚徒,行动僵硬。头盔中那张神色凝重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衰老。
治下的欧若拉爆发了如此严峻的生态紊乱事故,这让特普对自己未来的仕途感到忧心忡忡。而这几日频繁游走于内阁会议、立法院质询会议、媒体发布会、反对派弹劾案之间,更让他身心俱疲。最终,特普意识到,此时欧若拉面临的这一切,已经不再是凭借自己的权柄,就可以力挽狂澜的问题。无奈之下,他只能向星宿通告了现状,请求军方和周边空间站的支援。所幸星宿联邦军很快响应,派出第一批十二艘战列级星舰,前往欧若拉实施营救行动。
但是,此时的特普心知肚明,自己的政治生涯基本算是走到了尽头。原先如果可以隐瞒不报,通过内部机制迅速消弭这场危机,在欧若拉总统任期结束之后,根据提拔惯例,他理所应当进入星宿议会,成为统管茱丕特星域内79颗卫星和231座空间站的话事人之一。可是现在,无论导致生态系统崩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都无法掩饰他从人造太阳衰竭开始,隐瞒灾情的过失举动。
加上自己的政敌煽风点火,默瑟大主教从头到尾作壁上观,特普目前在立法院的状态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就算最后成功恢复了欧若拉的基础系统,特普也难辞其咎....
想到这些,特普紧张的揉搓着双手。这时,星门缓缓洞开,内阁成员之间,一种不安的气氛弥漫开来。站在后排的孟洛扫视着同僚们脸上的焦虑的神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但愿军方准备了可实施的救援计划,否则.....”孟洛在脑机中喃喃自语:“我们这些人可能到要为整个事件的负责。”
“但愿他们带来的......是救援计划。”
身旁的法姆斯回答道。
话音刚落,一队凌厉的军用仿生人荷装实弹的从星门进入空间站,在内阁成员身旁迅速排成两列,端起手中的武器,枪口正对欢迎队伍,身上黑色的烯质盔甲散发出隐隐的寒光。幕僚们彼此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刚才的不安,演化成了窸窣的恐慌。紧接着,一艘军用运输艇,从星门顶端700米的高空盘旋驶入,无声的降落在特普面前。
从中走出了三名身材雄伟的高级军官。带头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男人,一头白发,可脸庞却显得格外年轻,眉宇间洒落出不怒的威严。身后跟着两个军用仿生人,一男一女。仅仅是三人走下旋梯的姿态,就让孟洛体会到一股强大的震慑力。
白发男人打量了一圈面前这群畏畏缩缩的官员,向两侧微微颔首。所有士兵,像是瞬间领悟了某种无声的信号,以完全一致的动作,同时将武器放下,昂首挺胸,如远古石像兵一般保持着屹立姿态。他们的视线仿佛被磁场所吸引,牢牢锁定在白发男人的脸上,目不转睛,就连脸上的表情都统一得找不出彼此间的差异。
白发男人缓缓走来,特普急忙迎上前:
“费幕司令,欢迎欢迎。这个危机时刻,您的出现真的是让我和幕僚们感到由衷的欣慰。”
他殷勤的想要上前握手,可司令官却没有显示出任何寒暄的意图,似乎在等着他接着说些什么。
特普有些尴尬,虽然他对茱丕特军方的行事风格早有耳闻,可常年在地方空间站任职,从来没有和真正意义上的星宿实权派打过交道,这让他此刻不知如何应对。特普有些露怯的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幕僚,战战兢兢的说道:
“我们会为所有此次参与救援行动的军队人员,提供装备和资源供给,全力支持您的决策。”
费幕抿了抿嘴唇,依然没有准备开口说话。
特普再次揉搓起双手,有些不敢直视司令的双眼:“不知道您对于现在空间站面临的危机是否了解,我想接下来我和我的内阁,可以以顾问的身份...”
“不需要。”
费幕司令的第一句话,就让特普哑口无言。
“那.....”
“从现在开始。欧若拉进入全面军管状态,原先的议会与立法会议,无限期中止。”费幕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机内频中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除了安理司负责人孟洛,其余内阁成员全部解职,你们稍后会收到通知。”
说完,他向着空间站内部走去。
欢迎队伍中的人们目瞪口呆,好像没有反应过来,法姆斯对着孟洛意味深长的耸了耸肩膀。
看着头也不回的费幕,特普急忙跟上前去:
“等一下,司令,我不明白,这....这.....而且,我们前几日对灾害展开的全面应对和搜集到的实时数据,可以为接下来的军方行动提供帮助....”
“帮助?”
费幕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军用仿生人和两侧的士兵也同时停止了前进。他转过身,睥睨着特普:
“刚才,我给了你三句话的时间,可你身为领导人,没有说出一句让我觉得对营救行动有用的提议。所以,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也帮不了。”
“可...可....”特普支支吾吾的答道:“您才刚到,我想可能不用那么着急...”
“你觉得欧若拉还有多少时间?”
说完,费幕对人群中的孟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大步流星的离去。身后,特普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欢迎队伍里,除了法姆斯,所有人一脸茫然、怅然若失。一旁,源源不断的军用仿生人、大型装甲车、陆战坦克、运输船,无视着这些失业公务员深含鄙夷的目光,排着整齐的队列,驶入了空间站寒冷的夜幕之中....
乘坐着防弹公务车,孟洛和三名茱丕特高级军官向着中央政务区行进。四辆重型陆战坦克夹道护行;两辆运兵船在前方开路,船舱中站满了目光如炬的军用仿生人,警觉的扫视着周围的状况。天空之上,数不清的战机牢牢把控着道路上方的制空权,向地面投下密集的光柱,照亮了防弹车即将经过的一切位置。
“司令,这是前方侦察兵团检测到的空间站大气数据。”
车中,男性仿生人打开了演示屏幕,各项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跃然其上。他是费幕的高级参谋——英马,配备有超高算力的电子脑,并且与所有侦察系士兵的脑机保持实时工联,所有前线士兵看到、听到的数据都会在第一时间共享到他的脑部处理器中:
“目前,欧若拉原有大气分子成分已经衰减了近87%,氧气含量不足0.0031%,整体气压值锐减至3.14KPA。”
“也就是说原有构成空间站大气的纳米机器人,已经全部停止运作了?”费幕思索着问道。
“没错,这种数量级上的锐减....应该是系统性上的崩溃。”
“局部的环流方案可以废除了。”
“没错。而且大气衰竭造成连锁反应才是接下来的难题。”英马在屏幕上投射出了一张模拟图,演示了欧若拉未来几天可能发生的状况:“由于气压的急剧降低,所有液态物质的沸点也会随之下行,从而导致空间站内所有形态的二价氧全面蒸发。与此同时,作为生态维持系统补充的森林植被也会在短时间内枯萎.....”
“我看到了....”费幕指着车窗外一片濒死的林区,喃喃说道。
“这些绿植挥发形成的粉尘会进一步污染大气,增加环流重量,阻碍信风的重建。同时,粉尘会和蒸发在空中的水分子结合,形成低温真空状态下的凝合物质,类似于大片浓雾,使整个空间站的气象学能见度下降到近乎于0。”
英马转过身,看着身旁一脸严肃的费幕:“到那时,就算是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您也看不到我。”他沉默了几秒:“而且...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形。”
“给我一个结论。”
参谋关闭了演示屏幕,坐了下来。好像这个结论连他自己都难以接受。沉默了几秒,英马缓缓说道:
“刚才那些情形都只考虑了空间站内的演变情况。但是,如果大气压消失了,那这个圆柱空间站的外层装甲,也会失掉内部的支撑力。”他指着防弹车的天顶:
“假想一下,如果车里没有任何气态张力,而我们脚下还有重力在吸引头上这块铁板,那最终会发生什么?”
“坍塌。”孟洛不假思索的答道。
英马点了点头:“最终,欧若拉这个中空的圆柱体,会被茱丕特的强大引力吸成一个平面,所有居民都会在其中被碾压成肉泥,然后和空间站一起坠入行星风暴....”他犹豫了一会:
“我预计,这个过程不会超过80个小时。”
一时间,车里没人继续说话。
“司令.....”过了一会,女性仿生人打破了沉默,试探性的低声向费幕问道。孟洛认出她是茱丕特第一舰队的高级指挥官—垣结,也是茱丕特军方中唯一的女性:
“如果是这种情况,星垣军那边要的那几个人?”
“你继续搜捕,其他的不用管。”费幕答道。他沉吟了几秒,看向一旁的孟洛:“治安警那边的武装力量还剩多少?”
“我第一时间给所有治安警配备了应急氧气、保暖保压设备,所以,空间站自有的执法队伍,目前大体健在,只有少部分可能....”
“很好。”费幕站起身,看着窗外:“我从报告里看到你的行动了,这是当时那种情况下,唯一让我觉得处理得当的举措。”
“那...”孟洛看了看一旁一筹莫展的英马和垣结:“那接下来呢?”
“拉撒路。”
费幕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这个空间站已经彻底完了,所有人都得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