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幌市中央区的大片区域地底下都有穿行的通道,就算是雪国,商圈的热情也是全年无休。
地下通道的入口在马路对面,子建提着芝士蛋糕在红灯前等候。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子建拽着披风两侧的拉链发抖。
也不知道优的心里在想什么,网红蛋糕的味道也就那样,医院楼下的店铺也不会差很远,除了想整我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果然是对我不积极的态度记恨在心吧。
直男思维还是往后稍稍,再怎么恐怖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喜欢网红甜品很正常,重点是网红二字而不是甜品本身,倒是想看看她先把手机摄像头喂饱再自己吃这种充满现实意味的画面。
此时人行道侧面走来的是父母儿女一家四口,大包小包拎着的样子像是旅游途中,虽然衣着不同了,但确实是王小明一家。
父亲对着手机查看谷歌地图,面色似乎有点难看,母亲在陪十三岁左右的女儿讨论周围新奇的事物,相隔几米远处,子建隐约能辨别他们在说中文。
父亲无奈之下推推儿子的后背并指着子建说:“小明,你整天玩游戏总该会一点日语吧。过去问一下那位提着蛋糕的叔叔。”
叔叔?我23岁正直青春好吗?虽然衣着色调看起来是有点老成。
子建假装没听见,抱怨的眼神一动不动。
身材臃肿的小明顾着玩MOBA手游,完全没有理会父亲的要求。
反而是妹妹小樱主动朝着子建一路小跑,系着蕾丝缎带的紫色太阳帽正面写着“Hunger”字样,纯黑洛群随她灵活的姿势摆动,深沉的色调难掩红润脸蛋上的活力笑容,用手扯了扯子建的风衣说:“大哥哥您好,请问地铁站怎么走?”
用的是中文,她似乎能从外表看出子建的国籍。
很聪明的女孩,子建内心赞叹,微笑着说:“过了马路一直走,从那个入口进地下街,跟着路标走就能看到了。”
“谢谢哥哥。”小樱提着裙摆行礼道谢,可以稍微看到内侧脚踝处的白丝袜,实属治愈平成废宅的万能灵药,子建差点泪洒当场。
父母很满意小樱的表现,又是摸头又是称赞,而胖小明则是默默站在一旁,周遭热闹的街道与他毫不相干,只有永不停歇的指尖才是属于他的一切。
红灯尚未结束,小明并排站在旁边,子建很明白自闭肥宅的心思,家族旅行和一般日常没什么区别,自己玩自己的就好,少年此刻肯定还在埋怨为什么不去东京,札幌就没几个能刺激肥宅兴趣的地点。
偷瞄游戏画面,他发现胖小明操作很犀利,于是轻声问:“排位多少点了?”
“2300左右……”
子建惊讶地看着这个略显自闭的少年,说:“那你不去打职业吗?我听说待遇很不错哦。”
胖小明的手指总算停下来了,导致己方团战直接溃败,“职业”这个词对他而言似乎分量不轻,战战兢兢地偷瞄了两眼父亲,站得比较开的一家人,没有谁听见这个词,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打游戏。
子建尬笑道:“抱歉,害你团战输了。”
胖小明没有回应子建的道歉,全心全意投入游戏,以至于红灯结束,家人都已开始踏上斑马线,他仍在关注屏幕。
但是这次刚出门就看黑白电视,操作和刚才不一样已然变形,心绪不宁的时候,王者,就像个青铜。
烦躁,少年的表情写着这两个字。
家族另外三人渐行渐远,也许是习惯了胖小明会像条乖巧的小狗一样跟在身后,没人顾及回头呼唤他过马路,他也没打算往前走,来往的人潮中只有一座孤岛矗立,绿灯的计时在一格一格地下降。
没人关注沉浸在瞬间剧痛中的少年,除了他,在马路对面站着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他戴着黑色口罩冷眼注视着一切,打开超立方怀表,右下方的空格条内充满微微发亮的浅蓝色光芒,指针从刻度十二开始拨动,他知道在指针再次回到十二之前如果不将“素体”杀死,时魔猎人王小明将不会成立。
但这里可是地铁站出口的闹市,就算来自另一个世界,常识也还是通用的,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前下手,按照指针运动的速度估计还有几个小时。
准时魔猎人合上怀表,他的眼睛没太在意肥宅版的自己,而是和父母有说有笑过马路的小樱,在这个世界中的妹妹并没有患先天性心脏病,或者是已经被此世的医疗技术所治愈。
这里一定就是天国,只可惜却混入了自己这个异质的魔鬼。
无论如何,他多了一分动手的理由,同时亦多了一分停手的理由,凝聚冰晶的指尖紧握拳头,雪花就在自己眼前飘落,和半小时前的北京市别无二致,物是人非的感慨还有从容。
绿灯的倒计时还剩下几秒,已经来到马路对面的小樱挥手喊道:“哥~,你站在那干嘛?快点过来啊。”
胖小明被软萌的喊声惊醒,急忙放下手机踏上斑马线。就算再丧,自己仍拥有世界第一可爱的妹妹,就算学业交际双失败,唯独她从没嫌弃过这样的自己,如果能为她做点什么,不,废物如此,只要能为她做点什么人生也没算白费。
这一声“哥~”同样被小明听入耳,充满活力的小樱,多想靠过去摸摸她的头,只是现在两人之间间隔着的远不是那几十公分,而是一个世界。
视线回到跑步姿势笨拙的“素体”,小明只需要对着他释放冰锥,就能贯穿他的身体,终结他的呼吸,夺取属于他的一切,但是……
那样做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咬牙切齿地凝视着另一个自己,廉价的正义感在作祟,少年本不必去考虑这些,可惜正如神所说,接受任务那一刻开始,自己就不再是人类。
还是再等一下吧……
……
すすきの站前往北12条站,札幌地铁南北线内,子建与那一家人处于同一截车厢内的两端,这点巧合不值一提,关键是站在旁边的他。
小明刻意接近子建,低声中文发音:“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日本的哪个城市?”
地铁也好,方向也罢,在陌生的城市里小明只能跟着除了家人以外唯一确定的中国人前进,五十音图都认不全更不用说能看懂路牌。
子建看了一眼旁边的他,那脸部轮廓和声音酷似那位网瘾少年,以为是自己白天做实验太累导致的幻觉,紧闭眼睛用手按压一下太阳穴,然而再次睁眼的时候情况并没改变。
他看上去比马路边的他要精悍一些,难道是双胞胎兄弟之类的?但细想一下,身在外国却问这是哪个城市,剩余的可能性根本就没几个,奇妙的遭遇是一个接着一个,轻叹过后试探性发问:“你是来杀他的?”
惊讶如期出现在小明眼中,不禁苦笑道:“不是吧,我听说只有100人,难道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猎人吗?”
“不,我认为只是巧合。”
“那你就是我的前辈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前辈……这小孩还真是自来熟。
车窗外的的隧道壁急速掠过,子建从车窗玻璃的倒映中观察小明,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外套,而外面的温度很低,让人不解他的温度体感。
“我也是新手,说关照不至于,互相帮助吧。这里是北海道札幌市,他们一家是来旅游的。话说你不冷的吗?”
小明也是通过玻璃倒映看着子建,“获得战斗风格之后我对低温不敏感……原来是札幌市,这么说你是留学生了?”
“北海道大学分子生物学系研一。”
突然感受到来自少年的尊敬眼神,子建感觉浑身不舒服,“那个……其实留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搭条路。”
“那我先谢谢你了。”小明打开超立方怀表的指针已经来到刻度三,“我没有多少时间,但我还在犹豫,前辈,你后悔杀死‘素体’吗?”
如果他问的是另外98个人,大概能得出一个靠谱的答案。
因为我的情况不能成为参考案例,但面对60亿分之1的偶然,要传达的只有真实的想法,“没有后悔的必要,二选一的生存竞争,你的使命不仅是挽救过去,也要守护现在。”
在自己还是一知半解的时候装逼,子建偷瞄着小明的反应,祈祷着不会被打脸。
车内广播:“现在是大通站,可换乘东西线。”
小明听不懂地名,跟随家人是唯一的路线。他若有所思,临走前伸出手说:“前辈,我叫王小明。”
“司徒子建,完事之后你可以来学校找我。”
……
子建回到病房,想着跑腿一个半小时至少可以让她开心一点,谁料刚打开房门,迎面而来就是一股僵硬的气氛。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在床前坐姿端正,年轻的发际线配合硬朗的面容,看上去非黑即白的架势,他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眼镜男,似乎是他的跟班。
铃木总一郎,铃木优的父亲,东京黑帮组织铃木组组长,正经的身份是建筑公司社长。
正在玩手机的铃木看见子建归来,侧过脸对中年男人说:“就是他。”
一身黑的两人同时望过来,眼镜男凶狠的视线让子建不寒而栗,蹑手蹑脚地靠近病床将蛋糕和酸奶放下后尬笑道:“很抱歉打扰三位谈话,我只是个送外卖的,先告辞了。”
眼镜男一个箭步上前拽住子建的衣领,不屑地说:“嬉皮笑脸的像个瘦弱的猴子,一点骨气都没有!这种人会是大小姐的男朋友?”
一脸懵逼,子建瞪了一眼面无表情边喝酸奶边假装看风景的铃木,然后继续尬笑:“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就是平时受过她的关照,而这是一点谢礼,真的,我该回去了。”
总一郎发出沉稳的声音:“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优,我问过医生了,住院一周就能出院,下周末回家一趟,已经跟河野议员约好了时间。”说罢就起身整理衣装,“该走了,俊彦。”
眼镜男名叫立花俊彦,长相属于潮流审美的小鲜肉,只是装扮让他看上去很man,他松开手推推眼镜,“社长,接下来的行程是和一条组的组长见面。”
“我知道,和久违的老朋友吃个饭。”
自说自话的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病房,短暂的会面结束得很突然,就像是来发布命令的姿态。
铃木不太在意这些,叼着酸奶的勺子,开始拆芝士蛋糕的包装,浓浓的芝士香味很快就充满了病房。
热量炸弹才是网红甜品的秘密武器,而她的享用方式却像个农民,置刀叉于不顾,勺子放回酸奶盒,戴上塑料手套整个捧起来直接开吃,毕竟蛋糕的体积也不大。
子建回到座位上坐好,假笑着说:“大小姐,可以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吗?”
铃木撕下一小块蛋糕递给子建,边缘还印着她的齿痕,舔舔嘴角的芝士,说:“给你,跑腿的谢礼。”
我寻思这来回车费都差不多半个蛋糕的价格了,而且我早就已经过了玩这种间接接吻play的年纪,现在看来只是一种非常不卫生的行为。
当然以上均是我的妄想,实际上最有可能的解就释是她单纯不愿意给我多一点而已。
“不必了,我回去便利店买鳗鱼盖饭。”
铃木把小块蛋糕塞回自己嘴里,“他是铃木优的父亲,来札幌办事顺便探望受伤的女儿。”
“你们关系不好?”
“是他们。”
铃木特意强调,若非甜品的魔力正在起效估计又要变黑脸,现在她的心情不错,“据我所知他们以前关系很差,所以她才会离开东京跑到大老远的札幌上大学。”
假如死的那个是我,开黑的时候钊哥他们会不会对另一个世界的我感到违和呢?至少那个世界的我操作肯定没我厉害,我肯定。铃木先生的态度没有明确表现出对女儿的负面情绪,严父和冷漠女儿,像极了肥皂剧里的父女关系。
子建看了看手机时间,8点,楼下便利店的便当打折时间已到,站起来说:“那就这样吧,优,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联系。”
看着子建走到房门,犹豫几秒的铃木才把话说出口:“子建,你明天还来吗?”
“当然,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明天想吃什么?”
“想到再给你发邮件。”
走到门口前,子建45°侧脸回望,“今天的除外,既是为了我的钱包着想,也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
走了。
和“他”不同,“他”不可能说出这种热牛奶一般的话。
但是……其实也不错嘛……热牛奶。
铃木将躺床上大半天哪都去不了的郁闷和剩余的芝士蛋糕一起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