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起了眼，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紧张起来。
眼睛的主人直直地注视着她，然后从暗处走出。
竟然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那里的墨离。
木音愣了一下。在看到墨离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后，她示威一般地昂起了下巴。
紧张变成了兴奋。或者从某种程度而言，她想要看到的，就是墨离愤怒的表情，尽管连木音也明白，自己的挑衅其实什么也算不上。
“……你刚才杀的，可是我最喜爱的一个属下。”墨离磁性的嗓音低低响起。他好像只是单纯地告诉木音这个事实，而不带任何情绪。
……难怪能躲开她第一次攻击。木音暗忖，紧盯着墨离，缓缓道：“那又怎样？”
墨离却突然笑了。
他缓步向她走来，极其优雅地抬手，那一瞬间，木音非常想要躲开，可是她还是顽强地站在了原地，动也不动，直到墨离的手抚上她的脸。
木音微微一震。
“杀我的属下，让你很开心？”
“……没错。”
“那他们，总算还有些价值。”墨离笑道，“音儿，只要你开心，哪怕是把墨家的人杀得一个不剩，那也没什么。”只看他此刻的眼神，完全无法想象他浑不在意地就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笑容甚至是纵容的，声音里加上了几分诱惑，“既然开心了，你为什么不笑呢？音儿，来，笑一笑……”
木音哪里能笑得出来。人类能感知冷热，可她的仙体之身，却从来没有真正明白什么叫“冷”，什么叫“热”。可是此刻，她的后背却一阵阵发寒，那种凉飕飕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微微打颤。
墨离也看出她的异样。
“音儿，你怎么了？”他皱起眉头，手指垂落，拉起了木音的手，“你不舒服？难道是墨梓伤了你？”
木音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墨梓”是谁。她一边缓慢地摇头，一边挣开了墨离的手。
而墨离在仔细审视了木音之后，也断定她没有受到伤害，于是又满意地弯了弯唇。
再看木音那阴沉的表情，墨离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提刚才的话，却固执地再次伸手，将木音的手握在掌中，带她走出安全通道。
在空无一人的后巷用瞬移术再好不过，墨离却没有带着她瞬移。正对着PUB的后门处，是旁边那栋高层建筑的水泥墙，墨离牵着木音，视若无睹那道墙，直接穿过。木音这才知道墨离想做什么——晚上来PUB的路上，墨离看到普通人开的各种汽车，对那种代步工具非常感兴趣，而这墙的这一边，就是停车库。
意识到墨离想弄部车来自己开的时候，木音皱起了眉。如果跟墨离说什么偷盗犯法之类的话，一定会招来后者的嗤之以鼻，魔王当然不会顾及人类的法律，可是已经在人间生活了三千年的木音，却难免有所犹豫。
没等木音想清楚，墨离已经拉开了离他们最近的一部车的车门。
他笑着转头，示意木音先进。
木音愣了一下，皱眉，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听从了。
墨离没有绕到另一边去开门，而是直接瞬移，坐到了驾驶座。
可是要如何发动一部车，估计也不是魔王能立刻摸索清楚的。木音看着好奇的魔王东按一下开关，西拉一下拉杆，也不出声，反而托起腮，兴味盎然地看了起来。
终于，一向耐心就不好的魔王火大地捶了方向盘一下，那无辜的塑料盘立刻变得粉碎。
……她得庆幸，墨离没有用更大的力气，否则只怕整辆车都得毁了。
木音见墨离看过来，也不避他，毫不客气地露出嘲讽的笑容。
墨离果然恼怒地低吼：“笑什么？”
然后又是一愣，怔怔看着木音，疑惑道：“……你，笑了？”
木音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不过这时的墨离已满意地哈哈大笑出来，“哈，你也可算是笑了！音儿，不是我说你，学什么不好，非得学那些个绷着脸皮的仙人，真是无趣……”墨离的大笑突然中断，目光越过木音，落在她身后的位置。
木音看出他眼底凌厉的杀机，不由疑惑地回头。
这一回头，她也微微惊了一下。
行驶道的另一边，某辆车的驾驶座旁，车窗摇下一半，一个男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和墨离，手里夹着一支烟，看样子正准备向窗外弹烟灰，却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由于整个停车库都是静悄悄的，所以之前木音根本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被人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按木音的习惯，消了那人部分记忆就是，可同样的情况落在墨离手里，只怕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解决的。
如果是墨离，会怎么做？
想着，木音迅速回头去看旁边的魔王。墨离眯起了眼，眼珠里有什么光闪了一闪，木音来不及多想，瞬间移动到车外，用整个身体挡住了那道攻击。虽然墨离并没有用足十分力，但木音还是被那道无形的冲击震得后退两步，背后贴在了车身上。
五脏六腹仿佛都在翻腾，木音脸色苍白地压住了想吐的欲望，低头看了那个吓得缩成一团的男人一眼，轻轻吐出口气。
再一抬头，墨离已脸色铁青地站在她的面前。
木音一震，抬手阻止他的第二次攻击，警告地望着墨离，“不要对普通人下手！”
墨离冷着脸，果然没有动手，只是目光闪烁地看着木音。
木音总算可以空出手来，以掌心的绿光引出那男人所有的记忆。由于记忆这东西总是毫无顺序地排列着，所以木音足足花了两分钟才从昏迷的男人那里找到刚才的那一段——果然，他都看见了，包括他们的穿墙和瞬移。
截取那一段后，为了防止墨离又突然反悔，木音干脆抓着他的胳膊，主动带着他瞬移离开。当然，她已事先确认，这一次再没被别的什么人看见。
等停下来之后，木音才发现自己竟然又习惯性地回到了之前她租赁的那套公寓内。
这里她实在是不想再住下去，可是除了这里，她好像也无处可去。
墨离倒一直很满意这地方。木音沉默地听他冷哼一声，走到那张躺椅旁坐下，仿佛这里一直都是他的地盘。
墨离的头靠着椅背，眯着眼打量她良久，突然伸手，“过来。”
木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当然知道此刻的墨离心里正燃烧着怎样的火焰，她救了停车场里的那个男人，却不代表那男人之后能活下去，一切，还得看墨离的心情。
她刚一走近，墨离已强硬地搂住她的腰，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木音微一挣扎，墨离的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木音的脸就在墨离的颈项间，耳边甚至还能听见墨离愤怒的呼吸声，挣扎了两下，墨离却怎样也不肯放手，于是木音也便静止下来，垂着眼，不动，也不说话。
一刻钟，两刻钟……她以为墨离会再说些什么，哪里知道，他却只是无言地抱着她。
正因为前一刻两人还剑拔弩张，所以木音是万分的不自在。终于，墨离的声音低低响起：“音儿，你一直忘不了的，到底是自己的身份，还是他？”
木音不明白，“他？谁？”语气不悦。
“……那个叫昊天的。”
木音身体微微一震，抬头去看墨离的脸。仰头看去，墨离的表情虽然平静，却隐带阴霾。木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天帝，而且是用这种……懊恼加不屑的语气。
顿了顿，木音回答：“我都没忘，也不可能忘得掉。”
墨离突然站起来，木音完全没有准备，一个趔趄。幸好墨离的手还在她腰间，所以她才能稳住身体。
“有什么忘不掉的？这世上再没有仙界，有了你也回不去！哼，至于那个昊天，不过是应那种刻板虚伪世界而生的假东西，你……”
“你闭嘴！”木音忍无可忍地吼，“我不许你侮辱天帝！”她胸口激烈起伏着，不屑地嗤笑，“天帝的手下败将，还有资格瞧不起将你关押了万年的天帝？真是笑话！”
墨离愤怒得连眼睛都变红了。他的眼珠里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上片刻，她身上似乎都产生了灼热燃烧的错觉。
他捏着她的手腕，那样大力，痛感和灼热感成了双重折磨。木音咬紧牙关，对墨离怒目而视，毫不退缩，之前压在心底的愤怒怨恨，倒因为这样的痛楚而得到了宣泄的快感。
“手下败将？那才真的是笑话！”墨离狂笑，“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击败我！音儿，别仗着我宠你，你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跟我说话！我能毁了全世界，却唯独让你想死也死不了，到时候就剩下你和我，你信不信？”说完，他又一顿，“哼，再过一万年，只怕你想记得，也什么也记不起了。”
木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自大而狂妄的墨离矢口否认自己曾是天帝昊天的手下败将，她心里一万个不耻，却没办法反驳他声称能毁灭全世界。她的生死，她并不放在心上，可如果这世界真的只剩下她和他，那样凄冷绝望的世界，只怕多活一秒，都是无尽的折磨！
墨离一把将她扯到面前，近到咫尺，鼻尖对着鼻尖，一字一字，如同重石，砸中她的胸口，“你的以前，或者属于天帝昊天，可你的以后，只能归我墨离所有。作为交换，我可以与你一起分享这世界，给予你最高的权力，只有一点，你木音——永不能背叛我！”
木音微微张着嘴，脑里的所有思想已被他一连串的宣布搅得混乱。前一句，她固然听得满心怨恨，却不觉意外，倒是墨离所说的“我可与你一起分享这世界，给予你最高权力”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
可是，这样的话，就算是谎言，也不该是墨离说得出口的。更何况，在她的认识里，魔王墨离，从未说过一句谎言——他没有哪一点及得上她心中的天帝，只有这一点，或许是上位者同样的骄傲。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魔王，墨离却突然皱起了眉。
他放开木音的手，走到窗户旁边。蓝色的窗帘在他走近时已“刷”地自动分开，墨离对着窗外看了片刻，回过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