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木音的样子显得有些犹豫，但他还是道：“我离开一会儿。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身影已消失在窗前。
木音在原地站了片刻，也慢慢地走到窗旁。站在下面马路中央的，正是刚才使用了瞬移术的墨离。他的脚边跪着一个黑衣男人，可那不会是普通人，只会是——清洁者。
木音想到之前她在PUB解决的那个清洁者，墨离说，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属下。
那个墨什么，跟楼下的清洁者一样，也是来找墨离的？
像是意识到木音的注视，墨离忽然抬起头来，直直望着楼上的她。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普通人固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木音和墨离的视线却沉默地连接上了。
墨离眯了眯眼，像是重复他刚才的警告。下一瞬间，在马路上急驰的某辆车毫不减速地直冲墨离和他脚边的清洁者而去，只不过，等那辆车开过去的时候，却是一片平静。
魔王和他的爪牙，都消失了。
或者说，从木音的视线里消失。因为刚才，他们原本就不在普通人的视线内。
木音从窗边退回来，一步步走到躺椅旁。墨离的话还在她脑海中翻腾着，让她没来由地烦乱，想到刚才墨离还坐在这椅上，木音又下意识地排斥着坐下去的打算，于是转身走到另一旁。
正因为她的心不在焉，所以直到身后传来某人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这房间并不只有自己一个。
“……居然还能回来……”
墨堑？
木音立刻听出那人的声音。她迅速回头，惊愕地瞪着瘫倒在长沙发上的混血儿。
墨堑的脸色难看之极。原本他的脸色就比常人更白上几分，但此刻却透着快要消失的灰。他是那样的狼狈，偏偏却穿着一身奇怪至极的服装，头发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长，几乎占了半个沙发。可惜，就连他的头发，也染上了那种一看就知道不祥的浅灰色。
墨堑神色复杂地环视着四周，当他看见旁边的木音时，却眼睛一亮，立刻挣扎着想撑起来，然而却只能力气不足地跌回沙发，“木音！木音！我果然找到你了！”他对她激动地伸出手，眼里似乎还有水光晶莹闪烁。
木音错愕地瞪了他一会儿，见他那样拼命地伸手，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轻轻按着墨堑的手腕，同时催动法术，缓解他的消散。
她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竟会因耗神过度而差点形神俱涣。
墨堑却一直激动而慌乱地叫着：“墨离呢？那个魔王在哪里？”
“……你要找他？”木音不解地看着他。
“不！”墨堑更大声地吼出来，反手抓住木音的手腕，打断了她给他的治疗，“木音，你不能再见他！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
木音看着他，脸上仍是一片平静，跟墨堑的急切失措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可以离开，她是一分一秒也不会多呆的。只不过这些话，跟墨堑说也无益。
倒是墨堑的态度很奇怪，木音不禁疑惑，“墨堑，你之前去哪里了？”
墨堑也是一愣，定定地看了她很久，终于平静了一点，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你……一点都不记得我，对不对？”他喘息着，眼里是浓浓的伤感。
木音没有听懂他的话。
不过看样子墨堑也没有多说的打算。他喃喃道：“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可是你一定不能再受那家伙的骗……你要离开他，离得远远的！”说到最后，他已成了咬牙切齿，恨意溢于言表，“哼！墨离，昊天，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木音浑身一震，猛然起身，摔开墨堑的手，“你说什么？”不待墨堑回答，她又沉了脸，警告道：“这种胡说八道的话，绝对不要再说第二次！”
“我没有胡说八道！”激动之余，墨堑竟然坐起来了，“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木音，你别再糊涂了！什么魔王败在天帝手下，被囚于世界之巅，都是他自编自演的一出骗局！你不过是墨离一统天界魔界用来拖延时间的棋子罢了……他那把“离仁”杀了你两次，你是不是还想有第三次？”
被离仁杀了两次？不，只有一次……可是，墨堑怎么会知道？
木音怀疑地眯起了眼。但想到墨堑对天帝莫须有的指责，她的脸上又浮现出怒意。
“再说这种话，我杀了你。”她沉声，一字字警告。
墨堑粗粗地喘着气，望着她，悲哀而失望。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能回来示警，她却不相信他……不管是那时，还是此刻，甚至可以想象的以后，他永远都不可能进入她的视线吧？她看不到他，就算看到了，也是全然的漠视……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对那个所谓的天帝盲目敬慕。墨离只会害死她，所以……非得让她看清楚这一点不可！
“木音，你知道吧……就算是仙人，想要做到时间逆转，也是极其艰难的……如果不是偶然，我甚至不知道，原来我这个不该出生的异族和清洁者的混血儿，竟然还有那样的能力！你问我之前去哪里了，我告诉你，我回到了过去，三千多年前的过去！哈哈……我在你的过去，你却从头到尾都不记得我是谁。既然，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么我便送你回去，让你自己亲眼看看，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墨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木音很清楚，他刚才已近乎精力枯竭，如果再耗费心力，恐怕就真的会落得形神俱灭。
可是他说他能将她送回三千年前，木音却一点也不信。诚如墨堑所说，掌握时间大法，能够在各个时间来去自由，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别说是他墨堑，就算是曾经被万仙奉为帝尊的昊天，或者那个几乎是无所不能的魔王墨离，也不见得能轻松做到穿越时间。据她所知，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曾经仙界的无上圣越仙君。
否则这世上的一切，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仙界和魔界，又怎么会因为一次仙魔大战而毁于一旦，以至于连人界的秩序都被搅乱？
见墨堑的脸色再次变成灰白色，木音忍不住烦躁地蹙眉，伸出手来，重新按在前者的手背上，斥道：“你还要做什么？是不是真的想死？”
墨堑却突然撑起身来，双手紧紧环抱着木音，眼内发出异光。由于太耗心力，他的嘴唇此刻都变成了灰蓝色，连站立都很有问题，偏偏却死不放手。木音脸容一肃，怒喝：“墨堑，你放手！”
好大的胆子！那一刻，她几乎就要将他摔出去，却看到他一脸的心焦，一脸的恳求，木音从不认为自己容易心软，偏偏看着墨堑那双固执到近乎绝望的眼睛时，心软了。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吗？
木音一时忘了还停留在自己腰间的手，怔怔地望着墨堑，娥眉微蹙。墨堑也痴痴地望定了她，仿佛这就是最后的一秒。这个从来不懂得他心意的仙子啊，她每一个清冷得令他心颤的眼波，就算在他身上有片刻的停留，也总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可是这一刻，她是认真地看着他的吧……
墨堑涩然一笑，忽然面容一整，调动起全身仅剩的法力——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送她回到三千年前！
“你——”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强大法力波动，令木音也乍然失色。她震惊地扬声阻止，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墨堑真的有她无法想象的、控制时间的能力！
同一时间，屋子里的所有玻璃制品竟然全部炸得粉碎，包括落地窗那一整块玻璃，巨大的破碎声之后，轰然滑落，一些掉在了房间的地板上，一些则落到了高层之下，传来惊心动魄的响声。
“你们两个……找死！”狠毒的诅咒声从落地窗的窗口处传来。木音转头一看，却是才离开十分钟不到的墨离！
宽幅的窗帘被夜风吹得呼啦啦地响，墨离带着浓烈杀机的脸就半掩在那飘动的窗帘之间。他的眸子赤红，狠狠地瞪着墨堑……或许还有她。木音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挣开墨堑还搂在她腰上的手。
这种反应何等奇怪，偏偏她的直觉便是如此。眼看着墨离狂怒地拔出了离仁，木音张开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那把离仁杀了你两次，你是不是还想有第三次？
这句话，突然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于是墨离最后看见的，便是木音不信中、又带着质问的眼。
下一刻，木音的身影和气息便陡然消失，而他的剑，却已狠狠插入墨堑的背。
由于怀中已空，背后袭来的气势令墨堑再也站不住，踉跄两步后，终于无力地跪倒在地。
墨离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把揪住墨堑的衣领，将他翻过来，死死按着他的头，厉吼：“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说！”
意识到木音已确实消失在这世上时，他的情绪完全失控。那种暴躁甚于以往的任何时候，以前他总是威胁木音要毁了这个世界，可是那最多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想法，如今却真的有一种想要摧毁一切的疯狂感……特别是，眼前这一个！
墨堑的目光已开始涣散，但他却在笑，笑得开心之极。
“魔王墨离，你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惊恐失措了吧？可惜，你找不回她了……因为那里，你永远也追不过去……”
最后几个字，已近乎呢喃。
墨离一怔。他有没有听错？有人说他惊恐失措？哈哈，他墨离会惊恐失措，真是天大笑话！
墨离还没讥笑出来，墨堑的笑容已凝固。
一阵狂风起，吹散了那人形，等墨离意识到时，自己居然一直保持着按住墨堑的姿势，全身上下都因为紧绷而变得麻木和刺痛。
惊恐……失措吗？
因为……他再也感觉不到丝毫她的气息？
不，他绝对不会允许！自愿也好，被动也罢，他认定了她，她就只能在他身旁！
无论天涯海角，天上地下，他总归是要将她找回来的！
赤红的眼睛紧紧闭上之后，又缓缓睁开。抬眼望着空空的窗户，墨堑向来邪妄肆意的脸上，已变成了一片肃冷。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以内，这种表情，都没有改变过。
直到……
直到，他找到，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