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林带着失落、伤感和颓废回到砖房子村。他像一只受伤的猛虎回到老巢,独自舔拭自己身上尚在滴血的伤口。
百林的老家在土地梁下,山腰处有一方塘堰,呈半圆形。虽然不大,但水质清澈,堰塘边长满了槐树。树型高大,羽状复叶,枝繁茂密,绿荫如盖。每年4-6月份开花的季节,其醉人的芳香萦绕着整个村子。两边弯角处各生几株桑树,下部的枝条斜伸入水中。在半圆心处,凸兀出约一平方米的尖角石。百林小时候在哥哥的带领下,经常偷偷溜到尖角石那儿游泳嬉戏。当然,总少不了外婆的责骂,更少不了母亲手中舞动的黄荆条。
那细细的黄荆条看似柔软,但是抽打在细嫩的皮肤上,有一种钻心的疼。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自然会留下一道道的楞痕,此后便伴随着轻微的灼痛,让人记忆深刻。看着眼前这一汪瓦蓝瓦蓝的碧水,百林多么希望母亲再次拿着黄荆条轻轻抽打自己一番。
老屋基后面便是状如笔锋的土地梁子,它通过李基山脉,迂回曲折连接着秦巴山系。到底有多少山巅、多少沟壑,没人能够数清楚。反正一眼望去,看似薄雾把它们填平,而事实上,一旦太阳出来,千山万壑便像陈列的队伍一览无余。满山遍野都是松柏、青冈、野葡萄、榛子、马桑等,满眼都是苍翠欲滴、鸟语花香。无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还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你可以为所欲为地发挥自己的想象,甚至能够真切地聆听阿炳创作并演奏《听松》的曲意。即或是最伟大的音乐家或者演奏家,也无法与自然界浑然天成的演奏相媲美。
远离城市的喧嚣,山村初秋的夜晚静谧而安祥,一轮明月挂地山头,皎洁的月光撒满山川河流,尽管色调略显单一,但层次绝对分明、真实。山风撩扰树干、枝条、树叶等不同介质,发出内容丰富、节奏明快的声音,自然组合成千变万化的协奏曲,韵律调新,风情宛然!、百林躺在床上仔细聆听每个细节音符,仿佛又回到快乐的童年时光。
海燕把集团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事业如日中天。很长时间没有跟百林联系,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其实百林早已离婚,只是她不知情而已),所以平时没有重要事情,一般不会主动联系。随着多多的茁壮成长,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倾注在孩子身上,无暇顾及自己的婚姻。当然,多多已逐渐长成大小伙子,海燕委婉地把百林是其亲生父亲的事实告诉了多多。本以为他会抗拒,或者声嘶力竭地愤怒,但他却默认了,没有其它的表情或语言,只是轻描淡写地念叨一句:“你们大人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如果他真是我爸的话,真想再次见到他。”
“你恨他吗?”海燕心里很矛盾。
“妈,这不存在爱与恨的问题。”多多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无权干涉。不过,自从那次吃饭的时候你喊我叫他们爷爷奶奶,其实我就猜到会是这种关系,我说得对吗?”
“你这机灵鬼,这么长时间为啥不问我呢?”
“你愿意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妈,只要你高兴,怎么着都行,我无所谓的,因为老师教育我们要学会感恩社会、感恩父母……”,话还没说完,海燕把多多紧紧搂在怀中:“孩子,你说得对,要学会包容,要懂得感恩,不要用仇恨的心态去面对他人或者生活。”
……
一个周末,海燕的外婆年满八十岁高龄,在高观镇老家举办寿宴,海燕带着父母和多多回家庆贺。
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海燕带着多多回访了年轻时与百林学习和相处的地方,当然也包括以前的学校、老黄桷树和遥遥相对的农机站。孩子的兴趣愈发浓厚,他希望用妈妈的手机给父亲百林打个电话,希望首次在家乡能够听到父亲的声音。然而百林当时正在休假,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很是不巧。尽管多多相当失落,但海燕不想让孩子失望,望着对面的眺瞪壑问:“多多,想不想去对面的眺瞪壑看一看?”
“为啥呀,妈妈?”
“因为那是爸爸出生的地方,也是我和你爸爸之前隔岸见面的地方,更主要的是,你的爷爷奶奶今年才刚刚去世――当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你愿意去看一看吗?”海燕从来不强迫孩子做事,而是与他商量和沟通,因为他从小“没有”父亲,所以她既当妈,又要扮演父亲的角色,长期养成这种默契的对话方式。
“语文老师讲过,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意思就是说树高千尺也有根,要求我们寻根问祖,不忘本源,传承民族文化,是这个意思吗?”平时总是虎头虎脑、大大咧咧,没想到这番话竟出自十几岁的孩子之口。海燕转过身,兴奋得像个小姑娘:“多多,你终于长大了,我这么多年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你刚才说得对,男子汉就是要不忘家国,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海燕双眼噙满了眼泪,是感动?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