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每个人都像一个功能强大的投影仪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忙着将自己内心的负疚和不安投射到别人的身上,极少有人能够面对真相。想像一下,当整个世界都在忙着相互投射的时候,这是一场多么大的幻灯秀啊,难怪佛学中说我们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梦幻泡影”。但是,我们却深谙此道,我们总是目光如电,一下子就能看出别人的错来,而且总是能够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而这些常常被我们自认为是很有思想,很有品味,对生活或者对工作有很严格的要求。
还有一种投射,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与归咎于他人无关,而是恰恰相反,它会将对方无限地美化甚至神化。想一想,我们青少年时期对于某个偶像的崇拜吧,在他们的身上有着多少令我们心驰神往的特质啊;还有,当我们开始爱上某一个人的时候,哇,对方简直完美无缺,让我们惊为天人;如今,我们长大一点了,那些小儿科的东西我们不玩了,我们要心灵成长,于是,我们的投射就转移到某个大师,某个师父的身上,他身上一定有着我们没有的东西……看起来,完全没有归咎于人的不负责任,相反,我们看起来如此虔诚而谦虚。但是,只要你再稍微往下探索,你就会发现那个自惭形秽,那下面藏着一些巨大的黑洞的,那就是“我不够好”,于是,我们把那个理想中的足够好的自己投射出去,无论他是一个明星,恋人,还是师父。
投射的另一个副作用是,它不断地强化了好坏、对错、是非、自他等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因为必须要有一个投射者和被投射的对象,哪怕这个被投射的对象是自己,那也是因为你内在存在分裂与矛盾,你的“超我”(即内化的母亲)对你内在恐慌孩童进行着监督和批判。因此,要想修成“无分别心”,不觉察我们内在的投射是不可能的。
觉察到我们长期以来累积的“投射”的心理模式,并收回它,学习对我们的思想、情绪及行为负完全的责任。我的办法是,当我觉察到内在的批判升起的时候(无论这个批判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的),我首先是看到它,允许它,并对自己以及被投射者进行宽恕,给它们爱。有时候我也许会更深地探究一下深层次的原因,有时候我只是直接宽恕,总之,效果非常神奇,那个批判以及由此而升起的自责很快就化解了。
自由不来自于改变头脑,当你看到改变的不可能时,你就醒过来了,你就自由了。跟头脑抗争就是人类的痛苦,人类没有其它的痛苦。
你不是你的头脑
人类的痛苦根源之一就是对于头脑(mind)的过度认同。思想、观念、价值观等等都属于头脑,而情绪也是头脑的一部分,当一件事情发生,它很快触及到我们的信念系统,我们由此对该事件做出自己的解释,进而在我们的身体上形成某种反应,就是情绪。我们常常误以为我们的思想、信念、价值观以及情绪反应都是我的一部分,很多人的身份感就来自于自己头脑中的想法。
实际上,头脑的本性是分裂,头脑的内容物——思想,大部分都是关于憎恨、嫉妒、比较、评判等等,这些都是“自我”(ego)的食物,对头脑的过度执著就会形成佛学中所说的“我执”——对自我强烈认同。自我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是头脑中不断制造的各种概念、想法、信念、情绪等堆积而成的一个假相。去除“我执”,一直是很多修行人的目标,但是,人类真的可以“去除”自我吗?换句话说,人类是否可以免于自己的头脑呢?事实上,想免于头脑的努力不仅徒劳无益,相反地,它会制造另一种分裂的痛苦,它是另一个痛苦之源。就仿佛一个人不停地四处逃窜,想要摆脱自己的影子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讲的是同一个真理,但是,印度的灵性大师巴关的教导在我看来很有些新意。
巴关说,“你不是你的头脑和情绪,它们属于一个更大的头脑,它是全人类的。”他还说,“5000年来,在外在世界,人们似乎跃进了一大步,可是,在内在世界,人们却从来没有移动过半步,我们并没有体验到任何新的东西。”
他还说,“慈悲就是发现人类只有一个共同的头脑,它不是个人的。”想想也是,我们看一看思想产生的过程就知道,人类从来不可能自主控制思想的生灭。从神经生物的角度来看,它只不过是由一个外界的刺激物而导致的一连串的神经生物反应,是一个由神经细胞、神经元及神经递质之间互相传递的一个巨大的电子流而已,它不为我们自己所左右。
神经元的构造很像树突与树枝,它们联结成一个巨大的网。而记忆都储存在神经元里,当我们的感觉器官,眼耳鼻舌身(佛学中指五蕴)受到刺激,外界信息输入,透过神经元传入整个网络,而这些神经元里储存的记忆也同时被启动,由此产生念头和想法。一些强烈的刺激会产生一个强烈的情绪冲击(它可能是巨大的愤怒悲伤,也可能是狂喜),一些神经元的联结会变得十分强烈,如此,你就会有重复性的念头和想法,并由此而形成一个强化的“经验”,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境时,头脑就会自动化地重复前一次的反应模式,它包括相同的情绪体验,生理反应,以及在此基础上得出的观点、信念等。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人类头脑的反应程式实际上是被预设的,而人类共享同样的一套生物神经系统,人类也共享同样的情绪及思想,谁跟谁不同呢?认识到这一点,我们至少可以稍稍松一口气,我们并不需要为我们的思想负责,实际上我们也负不了责。
我们总是被周围人思想的干扰而不觉知,误认为那是我们的想法。美国的科学家做过一个实验。让在一个房间里的人同时在心里想着一件相同的事儿。过了不久之后,他们让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走进了这个房间,而几分钟以后,被实验者跟其他所有人想的事情一样了。这就是集体意识对人的影响。所以,文化、地域、宗教、种族、国家等等都会对一个人的思想形成影响,而我们身处其中的话就会被同化,而这些思想观念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每一个婴儿都是一张白纸,那些思想并不是我们的真实本质。同时,任何的思想情绪都是能量的振动,当我们去到一个地方,我们就好像把自己的插头插到这个地区集体的意识电流里一样,会不自觉经验到当地人的意识波动。记得有好多次,我去到南方的一座商业城市,每一次一到机场,我就会经验到一种莫名的焦躁不安,甚至有一次还莫名其妙的想发火。我知道,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让我有理由产生上述情绪,我觉察到很可能是当地的集体意识中就飘散着这股能量,过度竞争让这里的人们普遍觉得焦虑不安。当我觉知到这些之后,我把意念放在自己的丹田,守住自己的中心,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是他们的焦虑,不是我的。很快我就恢复了平静。
另外,巴关谈到,人类一直想摆脱自己的“不好”的思想,比如自私、憎恨、嫉妒等,这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就是头脑的本性,它是分裂的,头脑的基础是源于恐惧,它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藉由上述的食物来喂养它。你如果期待你的头脑是有爱心的,慈悲的,或是“无念”的,那就等于要一只老虎学猫叫一样,是不可能的。认识到这一点,巴关说,“当我们不再努力去除憎恨,让所有的负面思想变成正面思想,当你完全接纳你的所有思想时,你就自由了。”巴关说,是人类想免于头脑,免于思想的想法,把自己关进了监狱。而自由不来自于改变头脑,当你看到改变的不可能时,你就醒过来了,你就自由了。跟头脑抗争就是人类的痛苦,人类没有其它的痛苦。而解脱的方法就是,看到(seeing),你只要看到,就解脱了(seeing is freedom)。
我喜欢这个教导。一,它让我们不再执著地认同于我们的思想;二,它也让人们从对自己的“不好”的思想的自我批判当中解放出来。方法如此简单,就只是“看到”它们,并与之共存而已。实际上,它很像佛陀当年的教诲,对所有的念头,你只是漠不关心地看着它们的生生灭灭就好了。而巴关的教法让人更轻松,卸下了几千年来人们背负的道德重担。
真正的慈悲不是让人们减轻一时的身体或心理的痛苦,而是要让人觉醒于实相,要解决人类最根本的痛苦——灵性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