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公路上,几辆公交车交错而行,数不清的自行车穿插在街道上,自行车上的人们穿着各自的工装卖力蹬着踏板,长长的车流在路口分开又汇聚,红绿灯的效用被自行车碾压殆尽,只听得公交司机愤怒的鸣笛声。
公交车上摩肩擦踵,南昭挤在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死死握住头上的把手,身体伴随着公交司机深一脚浅一脚地前后晃动。
南昭用手摸了摸放在上衣内部口袋的钱包,校服自然是没有这个口袋的,是南昭请邻居张大娘帮忙缝在内里的,为此南昭陪着张大娘她们几个打麻将凑了好几次的角,好在大娘们玩得也不大,南昭也没好意思多赢,刚好够喝一顿老鸭汤的钱。
喧闹的车厢中,南昭隐约听见旁边女孩的嬉笑声,声音很熟悉,寻声看去,正是江澈。
方才一上车,江澈在车上快速的扫了几眼,车上的座位都坐满了,沿途的车站陆陆续续会上来更多的人,预感到又要在拥挤中度过十几分钟车程的江澈,脸上难免带着沮丧。
谁想到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叫了她一声,江澈欢呼一声跑了过去,搂着那个女孩的脖子就坐在了腿上,一阵笑闹。
江澈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微微一撇头,便看到了南昭在人群中挤得有些泛红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右眼对南昭眨了眨,有些调皮,
南昭轻笑,这时司机一个急刹,后面的乘客往前一拥,南昭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右手牢牢地握住了把手,这才没有被人流挤倒。
那边江澈看到南昭的狼狈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出声来觉得不雅,连忙用手捂住嘴,脸庞微红。
南昭看到江澈在那偷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没再理会。
公交带着尾气飞驰而去,差一步就赶上公交的学生在后面顿足懊恼,随后被一个骑车上班的大叔拉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被公交车抢路的私家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心中着急却又不得不停在斑马线上等着红灯;以及在不宽的马路上施工的地铁一号线……
这就是十几年前的江都清晨。
公交缓缓停在学校门口的站点前,学生们纷纷下车。
南昭艰难地从人群中走下车,揉了揉酸涩的右肩膀,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浸入肺腑,精神为之一振。
迈入校门,耳边传来学校的预备铃,这预备铃有三遍,每分钟响一次,第三次后就开始上早自习了,如果第三次响铃后没能进入教室,那教室门口罚站就免不了了。
抬头望望教学楼顶的那个大钟,分针指向六点三十八分,看来这是第一遍铃,身边的学生都小跑起来,唯独南昭自己不紧不慢,在这人潮中显得格外突兀。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吹过,是江澈那个小姑娘,和在公交上一起的那个女孩二人手拉手从南昭身边跑过。
长长的马尾在空中一甩,江澈回头喊道:“还不快跑,要迟到啦!”
南昭微笑地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步伐的速度却一点没变,那边的江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做了个鬼脸就跑进了教学楼。
当第三遍铃声响起时,南昭的脚刚好迈进了教室,分秒不差。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几个学生在屋里做着值日。
南昭拎着书包走到教室的后排角落坐下,那是他的座位,一般来说这种位置都是班级里那些问题学生的宝座,南昭成绩很好,老师数次想要给南昭调一个好位置,不过都让他拒绝了。
班主任找南昭谈几次话无果后,便联系他的家长,让老师吃惊的是,南昭的父母对自家孩子毫不在意,说几句话就找着借口告辞了,后来压根就联系不上了。在班主任的眼里,南昭又懂事,成绩又好,班主任喜欢得不得了,每次想到南昭的这个家庭情况就让老师坐在办公室里一阵长吁短叹。
班级的后排的声音更是喧闹,右边两个男生在纸上画了棋盘下着五子棋,前排两个男生抱着一本武侠小说看得入迷,后排另一个角落还有两个男生在捣鼓着什么,看样子是想弄个简陋的台球桌打袖珍台球?
“人才啊!”南昭感慨了一句,掏出一本字帖准备练练字。
掏书包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隔着走廊望见隔壁班的教室,几个女孩子在屋里扫着地,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有点眼熟,定睛细看原来是江澈,原来今天她值日嘛。
江澈左手捂着胸口的领口,右手拿着笤帚扫着灰尘,长长的马尾一晃一晃。这个年纪的姑娘已经有些早熟了,明事理的母亲开始着手告诉自家闺女一些生理知识了。
南昭把字帖放在桌上,托着腮看着江澈,嘴角不知不觉间微微翘起。
是怎么认识的这个姑娘呢?
前世南昭并不认识江澈,那时候的他整天和一群男生混在一起,以让女生厌恶为荣,以和女生关系好为耻,坚持着男生女生两个阵营的绝对敌对,整天咋咋呼呼,自然没有渠道认识江澈。
这一世的南昭,顶着一个十一岁男孩的皮囊,内里装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自然不能和幼稚的同龄人再处得来,在同班同学的眼中,南昭就成为了一个特立独行的人,非常的不合群。
南昭自然是不在乎这些,这样的境遇恰恰是他希望的,落个清静。
于是在这以后,学校组织的春游,看电影等活动,南昭都是独自一人,清闲快活。
然而就在今年的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了一个大型的庆祝活动,提前两个月,活动的负责老师就组织高年级各个班学习交谊舞,为六月一号的庆祝活动做准备。
这个交谊舞设计得很巧妙,在完整的一首曲子中,每个学生要连续换三个舞伴,避免了个别学生不合群而导致的没有舞伴的尴尬境遇,虽然南昭并不在乎,不过能不落得尴尬自然是极好的。
临到六一,学校的负责人突发奇想,让各个班级出一个人去参加操场中央的集体舞,所以很不幸,身材发育良好的南昭就被巡查的负责老师看中了,带去了集体区。
集体舞的舞伴是固定的,指导老师按照身材比例分配,于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笑起来很阳光的江澈就和南昭分在了一起。
说起来很奇怪,江澈比南昭小一岁,即便女孩早熟,但在南昭眼里看得仍很幼稚,可南昭就看着她很顺眼,想了很久,可能是自己的内心承担了过多痛苦,所以更向往光明吧,就像自己的名字,昭。
认识了以后,无论是体育课还是什么集体活动,南昭的清静日子算是没了,江澈这小姑娘也不在乎什么男女生的看法之类的,只要看到南昭一个人在,就过去找南昭玩,有时候还带着女伴去,时间久了江澈的好友还以为她春心萌动了。
南昭以为放学以后就能消停下来了,结果有一天放学,无意间发现江澈就住在自家后楼,不由得感慨世界真小之类的话语。
有一天南昭没忍住,问江澈干嘛总是找自己,江澈这小丫头片子把头一扬,振振有词道:“本姑娘看你一个人太孤独,可怜可怜你,怎么?还不谢谢本姑娘!”
被逗乐的南昭赏了江澈一个脑瓜崩,惹来一阵张牙舞爪。
陷入思绪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南昭感觉自己被拍了两下,回过神来,原来是旁边那两个下五子棋的哥们。
那男生一脸古怪:“你冲着窗外傻笑啥呢,班主任叫你收作业。”
南昭哑然,看向前面,班级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班主任站在讲台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他挠了挠头,连忙拿出作业走向教室前排,沿途中接过同学们的作业本。
南昭尴尬地冲班主任笑笑,内心自嘲:“我这是看上那个小丫头片子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