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林程程缓缓睁开眼,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脸上写满绝望,任由陆安和拖着,再不做任何反抗与挣扎。
他又重生了一次。
林程程一脸无奈,手在腰间摸了一下,匕首仍束在腰间,林程程能感觉到匕首的锋利。
“城外多长毛野人,如你这般没头脑的乱窜,自然是送死。”陆安和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林程程,然后一脚将他踹进城去。
林程程突然摔进城,倒让守城士卒大吃一惊,几杆长矛猛地刺过来,将林程程团团围住。
陆安和悠哉游哉地飘进来,摆摆手笑道:“此人不服律法,擅自出城,按罪当诛,就交给你们了。”
陆安和似乎很期待林程程死。
“你又是什么人?”一旁陡然飞出一杆矛,矛尖直指陆安和的下巴。
此人是军中十夫长。
不容陆安和多说,十夫长又转身朝属下吩咐道:“速去禀告城主,抓到两名自城外来的可疑人犯。”
林程程望着陆安和咧嘴笑:“现在你我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陆安和也在笑,笑容略显神秘,“那可未必。”
此时林母赶来,却被士兵横矛拦住。人犯可不能让人随便靠近,即便是母亲。
宋维周一行人姗姗来迟,十夫长连忙收矛拱手相迎,“禀大人,今于城下擒得二人,皆自城外来,一人不明来历,一人正是前日失踪的林程程。二人如何处置,还请大人定夺。”
宋维周下了马车,他身躯肥胖,下车多有不易,犹需要人搀扶。肥肉将宋维周的眼睛挤得很小,但眼神却仍十分锐利,像一只鹰。
两个年轻人跟在他身后,二人皆一身华服,面目俊朗,一人稍高,一身文气,另一个眉眼英武,但眼神却透着微微邪气。
林程程认得他们。二人之中,稍高的叫宋长玉,是宋维周的大公子,颇受宋维周喜欢;另一个便是二公子,唤作宋璆鸣。宋维周只有这两个儿子。
宋维周如鹰一般的目光在陆安和身上停留许久,仿佛是看呆了,最后还是那十夫长提醒,宋维周才回过神,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陆安和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深邃。怀里的猫凄厉地怪叫一声,然后一跃而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竟就变成了一堆沙土。
这般异象,不由令在场众人为之变色,宋维周也不例外。那十夫长轻舒一口气,斗胆上前,长矛捅进沙土,胡乱搅和几下,沙土中竟涌出一小股鲜血。
猛然间空气中尽是血液的腥臭。
宋维周以手绢捂住口鼻,缓缓退后。那十夫长有邀功的意思,努力克制住内心的不安,转身一挺长矛,尖利的矛口指向陆安和的眼睛,叱道:“你这小子,在耍什么鬼把戏?”
十夫长自以为自己勇气可嘉。
陆安和依然默不作声,但脸色却变得暗淡,就像泥土的颜色。他的气息也变得微弱,就像死了一样。
十夫长察觉到异样,长矛一缩,谨慎上前轻推一下陆安和。陆安和身体颤了颤,竟也和那只猫一样化成了一堆土,但他是很大的一堆。就连衣服,也成了一层沙。
土堆一阵异动,十夫长这次却不敢异动了,他生怕这堆土里又流出一滩血来。
所幸土中无血,一只白鹤却从沙土中扑闪着翅膀飞了出来。白鹤长喙高傲地扬起,很高傲地瞥一眼众人,羽翼舒展,便高飞入云。
鹤唳于野,声闻于天。
全场寂静,除了这一声鹤鸣。
这般异象,似是鬼神之兆,人们最易相信。
宋维周眉毛轻挑,眼睛一斜,看向了林程程,但眼神冷的像冰。当年他杀父亲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宋维周想要林程程给出一个答案。
林程程也怔住了,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眼见为实,由不得他不信。
那么陆安和是人是鬼还是神?
林程程呆怔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手却悄然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等宋维周过来,一刀就能戳穿他的脖子。宋维周身形笨拙,躲闪不开,必定能一刀毙命。
管他什么神鬼,总之大仇便报了。
但报仇之后,又能如何?他也会死。
他亲眼目睹父亲林守常的死。林守常风尘仆仆地自城外回来,满面尘灰,携一身疲惫,还带着一身的伤。
他胸前插着两支箭,箭杆已被折断了。身上还有数道刀剑的伤痕,褐色的衣衫染了血,显得颜色更深。
那时林程程六岁。那时候的他,身体里已经有一个长大了的新的灵魂。
林守常踉踉跄跄地回家,喘着气忍了痛将林程程抱起,在他额头上使劲亲了一口,一边亲一边流泪,浓郁的血腥味一直往林程程鼻子里钻。
后来,林守常就被几个士卒拖了出去。宋维周提着刀,静静看着林守常,眼中是说不清的冷漠与深邃。
林母抱着林程程,躲在一根木柱后注视着这一切。林程程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但林母泪光盈盈,将他抱的很紧。
林守常说:“放过我的家人。”
宋维周淡淡地瞥一眼林程程二人,不置可否,只是轻扬起刀,在林守常脸上轻划过一道,“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刀劈下,血溅三尺,林守常的脑袋与身体分了家,脑袋像球一般在黄沙中翻滚,静止后还睁着眼,眼神含怨含怒,直瞪着宋维周。
那时林程程同他爹一样,狠狠瞪着宋维周,眼神带着浓浓的憎恶。
宋维周蓦然感到一阵心悸,他从一个六岁的小孩身上感到了恐惧。
但他答应了林守常。
而此时,这个六岁的小孩已长成一个二十岁的少年,看自己的眼神依然未变。
“给我一个理由,我不杀你。”宋维周淡淡道,抬手将刀架在林程程的脖子上。
宋维周妄图从林程程口中问出点什么,看到刚才的一番奇景,宋维周几乎有要饶林程程一命的想法了。
说什么法不可违的屁话,他自己就是法。
林程程一只手放在腰上,几乎已经将匕首攥在手里。
“大人杀人,什么时候也需要理由了?”林程程冷笑一声,笑容极阴极冷。
“程程,不许胡说,”林母脸色煞白,叱责林程程一句,转而变脸朝宋维周道:“大人,程程还不懂事,求您宽恕。”
宋维周嘴角微微一勾,也不再多说,刀已挥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刀下。
林程程眼神一凝,手疾眼快,猛然将匕首自腰间掣出,向前一扑。宋维周惊呼一声,来不及逃跑,便被林程程扑倒在地上。
那把匕首,插在宋维周的脖颈下,血像泉眼一样往外涌,宋维周身体微微颤抖,一只手抚上脖颈,睁大了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林程程赤红着眼,眼中仿佛也只能看到一片红。
宋维周喉咙里咕噜一阵,但终于没能发出什么有用的声音。
“城主大人,你杀我爹的时候,你是否想过他的儿子会为他复仇?”林程程双目通红,仰起头大笑起来,笑的十分癫狂,像一只夺食成功的狼。
结局依然一样——宋维周被刺,尸体上插一把匕首。只是未料凶手竟是林程程。
众人大惊,全场慌乱,众士卒持矛围上,宋长玉脸色蓦然变得煞白,急忙奔过来,悲呼一声,“爹!”
宋璆鸣嘴角微翘一下,然后恢复如常,一脸悲戚地迎上来,强行从眼里挤出两滴泪,“爹啊……”
林程程面目狰狞,低头看着宋维周这一张肥脸,心中怒气不减,将带血的匕首挥动一圈,捅进宋维周的胸口,又攥紧拳头,往他脸上狠狠砸下去。
一拳下去,正打中眼眶,直打得眼楞缝裂,眼珠几欲迸出,鲜血淋漓。
宋维周本已将死,又如何受得了这拳劲,顿时身体一僵,双腿伸直,便已动弹不得,一命呜呼了。
林程程一脸狞笑,怒喝道:“谁敢上前?”
这一声吼,倒有几分张翼德在长坂坡的气势,但林程程不是翼德,没有一夫当关的本事。
宋长玉大惊失色,双眼含泪,怔怔望着父亲尸体。宋璆鸣却皱皱眉,轻挥挥手,众士卒大步上前,将林程程紧紧围住。
但林程程威猛,身姿翻动,早掀翻几个兵卒,挥动匕首,或刺或拨或砍,左冲右突,兵卒鲜血飞溅,林程程也染了一身的血。
众兵卒虽困住林程程,但也仅限于困住而已,凭林程程之武力,众兵根本无法近身。
几名弓兵上前,手挽强弓,羽箭破风而来。
“唔……”林程程闷哼一声,两支长矛已刺中了他的臂膀,血流不止。林程程无力地垂下手,抬眼朝着林母笑,仿佛在说:娘,我替爹报仇了。
大仇得报,林程程这才安心。
宋璆鸣眉宇间含怒含忧,沉思良久,长叹了一口气。
林母呆立原地,怔怔地望着林程程,如遭雷击。等她反应过来时,数支长矛已将林程程扎穿,挑起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血潺潺地流,浸透了身下的黄沙。
陆安和立于隐蔽处,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