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程程猛然睁开眼,神色有些恍惚,脖子上还是一阵巨疼,但他脑袋还在,人还活着。被王正则砍头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他重生了。
林程程大口呼吸,两颊生出一层密密的汗。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活过来,这很难用科学解释,但活着感觉真好。
林程程缓缓前行,他是被人拖着往前走的。茫茫黄沙中,他也只能勉强看清拖他的那个人略显苍凉的背影。
“嘿,陆安和,你放开我……”林程程扯着嗓子喊,但喉咙里似呛了土,声音嘶哑而微弱。
他知道前面的人就是陆安和。
陆安和虽是他的师傅,但林程程对他并没有十分尊敬。
陆安和装作没听见,兀自拖着他往前走,林程程想挣扎,但没有力气。
“陆安和,宋维周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了?”林程程发问,声音细弱蚊蝇。
陆安和停下了,转过身,怀里的猫悠然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没有活,只是这一段故事又重新开始了而已。”陆安和话说的云里雾里。
即是穿越的意思。
“那我怎么也活过来了?”林程程继续问。
陆安和答非所问:“有我在,以后你就不会死。”
“我倒想死了。”林程程嘴上逞强。
陆安和轻抚猫身,调笑道:“那我就便把你留在此地好了,风沙这么大,足以将你吹成干尸,千年后若有人找到你,还能将你当作是文物拿去研究研究,你不是最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么,这次也让别人研究一下你……”
林程程费劲地翻一个白眼,这已经是他为反抗陆安和的“暴行”做出地唯一的努力了。
风沙之下,荒城巍然屹立。陆安和立于城下,城上士兵持弓负箭,眼神惺忪。
没有人为他们开门,但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陆安和推门进城,风沙在身后呼啸。
陆安和拖着林程程从城东走到城西,人人以目光相随。每个人脸上的神色,林程程都还记得清,与之前一模一样。
陆安和依然讨了一碗水,但并没有泼在林程程身上,反而轻吹了吹,自己一口喝了。喝完还转身朝林程程炫耀,“此水颇贵,喝起来倒是十分甘甜,也不亏了这五枚钱。”
这五枚桐子还是陆安和从林程程身上摸去了的。
林母也赶来了,依然一样的动作,说着一样的话语。陆安和渐渐隐进人群,林程程望着他,手在空气中虚抓一把,“陆安和,你给我回来……”
林母将林程程紧紧抱住,眼泪花花地说:“程程,真是苦了你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林程程挣扎着要起来,脸上多了一抹慌乱,“娘,走,咱们快走,城主府的人就要来了,他们一来肯定得砍我的头挂那墙上去。”
但这一次城主一行人来得尤其迅速,马车后的两名带刀随从飞身上前,挥手拨开林母,然后架着林程程的胳膊将他拖过来。
林程程还痴痴地望着一人问:“咦——哥们儿,这一次你们咋来得这么快?”
没有人理他,两人将他扔在地上就归了队。林程程又吃了一嘴的土,撑着胳膊抬头看时,宋维周正被人扶着走下马车,大腹便便的身体走起路来都显得费劲。
林程程吞一口唾沫,将心中的怒意强行压下,突然叩首道:“拜见城主大人,草民心知自己犯下重罪,但请大人念在草民母亲年迈的份上,饶恕草民一命,倘若草民死了,母亲便伶仃一人,无人照顾了,草民纵使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林程程一番话十分恳切,他恍惚记得宋维周说过万事以孝义为先,以孝礼动之以情,说不定能让他心软。
你等着吧,老子迟早会报仇!林程程眉眼中透出一抹少有的狠辣。
宋维周皱起眉头,沉默不言,只摇着肥胖的身躯缓缓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把刀。
“倘若你我身份互换,你可会饶我一命?”宋维周脸上生出一抹僵硬的消息,突然问道。
问题很古怪,也很难回答。
林程程脸上露出踌躇的神色,宋维周却已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淡淡道:“你母亲我会好生照顾,你就安心去。”
反正他是死定了的。
“找你爹去吧。”宋维周冷冷道,话语中透着一抹嘲弄与厌恶。
刀扬起,林程程瞳孔微缩,却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身体猛往后一躲,然后腾地跃起,竟堪堪闪过了宋维周这一刀。
林程程心中一喜,但还来不及高兴,就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宋维周脸上猛然生出一抹怒色,把刀随手一扔,怒喝一声,“拿弓箭来。”
王正则忙奉上弓箭,宋维周冷哼一声,扎起马步,结实的双臂挽起大弓,无奈其多年声色犬马,享安图乐,身体早已被掏空,且又长久未碰刀兵,如今竟也拉不开这大弓。
宋维周又羞又怒,将弓箭砸在王正则身上,怒道:“你来!”
王正则抱拳领命,引弓射箭,一箭中靶。靶即是林程程。
飞箭穿心而过,林程程只觉胸口猛然一疼,转而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但人还继续往前扑了几步,并未立刻倒了下去。
倏忽间,第二支箭又激射而来,这一次穿透了林程程的脖子。
林程程喷出一大口血,疼痛与死亡已糊住了他的双眼。
林程程死了。
两支箭一高一低钉在一根高高的木柱上,都还滴着艳红的血——这是震慑!
周围百姓心惊胆战,都只将头埋低,只有林母瘫在地上呜呜的哭。
林母悲伤之极,宋维周却无动于衷,只斜眼看向王正则,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笑意莫名,“王统领的功夫,倒是愈渐精进了。”
王正则连忙弓身抱拳,“臣从大人之命巡防荒城,重任在肩,臣不敢有一日懈怠,必每日勤加练功,以酬大人赏识之恩。”
宋维周呵呵一笑,抬手拍拍王正则的肩,另一只手却探向王正则腰间,猛地抽出了他的佩刀。
王正则神色不变,宋维周仍然在笑,提刀大步朝林程程走过去。
宋维周没能亲手杀死林程程,却也要亲手剁了他的脑袋,正如林父一样。
手起刀落,城上便又悬了一个十分血淋淋的人头,城下陆安和在发呆。
……
“我靠!”林程程再次醒来,张嘴就破口大骂,“陆安和你个王八蛋,老子现在已经死过两次了……”
说话时林程程都还觉得胸口和脖颈处疼痛难忍。那种无法言说的疼痛,实在令人心悸。
陆安和拖着他立于城下,回头朝他笑道:“大概在一分钟前,这上面还挂着你的脑袋,血淋淋的,真惨。”
“要不你别拉我进去了,我进去铁定又要被砍脑袋……”林程程竟挣扎着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望向陆安和的目光充满乞求。
“你现在话怎么这么多?”陆安和皱皱眉,拽着绳子便要往城里走。但绳子那头却轻飘飘的,陆安和回过头,却见林程程仍坐在原地,脸上笑嘻嘻的,手里摇着半截绳子。他不知道怎么竟将绳子割断了……
他身上有一把匕首。
林程程翻身站起,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呵呵笑道:“师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进城的,进城也是个死,你就让我死外面好了。”
陆安和垂下头,一脸宠溺地揉揉猫可爱的小脑袋,猫轻吟一声,往怀里一蹿就没了影。待陆安和再抬起头时,就已换了一张脸,脸上表情犹如南方七八月的阴雨天气,阴云密布,时有雷鸣。
陆安和缓步过来,离得近了,林程程瞅准机会,蓦地向前一扑,挥起拳头就往陆安和脸上砸。陆安和眼睛眨也不眨,飞起一脚就踢在林程程身上。仅差寸许,这一脚就能让林程程断子绝孙。
林程程飞了出去,就像一只断翅的大鸟,摔出去近有一丈之距。沙尘飞扬,林程程翻滚了几圈,身体就藏进一片灰暗的沙尘之中。
飞扬的沙尘是林程程逃跑最好的掩护。
他要逃。他必须逃。进城自己必死,但在这里还有机会。
林程程翻身起来,忍了痛,两腿生风,跑得飞快,在沙尘中他也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陆安和没有追来——
林程程顿感心喜,不由放缓脚步,此时耳畔却突然萦绕起一阵怪异的嚎叫声,周围似有什么猛禽走兽,令人心生恐惧。
但四周茫茫然一片灰,他什么也看不清。林程程心里发怵,长舒一口气,扭头就往回跑。
“陆安和!”林程程大喊一声。
无人回应,但怪嚎声犹不止,远远地却从身后飞来一杆杆标枪。不断有标枪从他身边擦过去,激起沙尘滚滚。
林程程并不幸运,一杆标枪迅猛地穿透了他的胸膛,殷红的血洇湿了黄沙。
林程程跪倒在地,迷蒙的眼睛隐约看见陆安和悠然前来的身影。
他又死了。
这一次他死得太快,连城都还没进去。
陆安和也叹了一口气,抬手在林程程眼睛上抹了一把,让他死且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