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秦蔓还未从前夜的美梦中醒过来,第二天便听到梦碎的声音。翠翠告诉她,顾云山一大早就带回来一个美艳妖气的女人,此刻正在客厅吃茶。
本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可是听到这个消息,秦蔓还是心头一痛。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她匆匆梳洗,便急切地去客厅找顾云山。
客厅的门大开着,秦蔓远远便看到了满目的风花雪月。她身子一颤,险些没有站稳。顾云山正暧昧地抱着一个紫衣女人,他背对着秦蔓,双手旁若无人地在那个女人的后背游走,然后游移到她的大腿。秦蔓看到,那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娇媚地笑着,回应似的吻上顾云山的嘴唇。他没有拒绝。
秦蔓突然觉得周围都安静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她凭着本能向前走,每前进一步,他们胶着着难解难分的样子便在她眼前放大一分。
终于,她颤抖着嘴唇开口,声音里压抑着的情绪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顾云山,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那个女人不舍地放开顾云山的身子,手臂却依然搭在他的手臂上。她把头一偏,流露出娇俏妩媚之态,“想必,这就是秦小姐吧?幸会幸会。”
她叫她秦小姐,而不是顾太太。
秦蔓的视线没有在紫衣女子身上停留片刻。她咬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因为美人离开怀抱而显露出一丝不满的顾云山,继续逼问,“她是什么人?”
顾云山貌似无意地将紫衣女子重新揽在怀里,慵懒开口,“今晚有一场烟草市场的商业酒会,这位美丽的王小姐是能帮我拿下生意的贵人。怎么?我招待一下我的贵人以表谢意,顾太太就看不下去了?”
秦蔓盯着依偎在顾云山怀里的女人,心中狠狠一抽。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接走过去扇了那女人一巴掌。
这一巴掌声音响亮,把顾云山和周围的下人都惊呆了。他们不知道,一向看着好欺负的太太今天竟然这么刚烈。顾云山怀里的紫衣女子脸色瞬间铁青,她想还手,手腕却被顾云山抬手拦下。他没有了刚刚缠绵时的温柔,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王小姐,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一些家事处理,你在这里受的委屈来日我一定登门道歉。”
听着这委婉的逐客令,那位王小姐的脸瞬间一阵青一阵白。她狠狠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秦蔓,然后冷哼一声离开顾家大门。
秦蔓冷眼看着顾云山,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
“你赶走了我的贵人,今晚谁陪我去酒会?”顾云山淡淡说着,然后吹了吹滚烫的茶水。
“我跟你去。”秦蔓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言语里满是倔强。
“哈哈,我的好太太,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头发披散,眼神无光,脸色惨淡得像鬼一样。我带你去酒会,是揽生意还是触霉头?”顾云山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嘲讽,他的样子阴冷又残酷,完全不似昨夜温柔,好像那只是一场梦。
秦蔓心里冷笑,我现在这落魄的样子是因为谁?付了五年青春韶华,却换来如今空闺独守,庭院深深。她掩饰掉心中苦楚,表面只余云淡风轻。“今晚你到梅园接我,不会给顾先生丢脸的。”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客厅。
顾云山眼里出现一瞬间的迷茫。他放下茶杯,看着秦蔓离开的背影,陷入冗长的沉默。
外边的雪又下起来,洋洋洒洒已经堆了好几层。
五
十五六岁时,秦蔓喜欢红装,顾云山也喜欢她穿红装。
1915年冬天,秦蔓穿着红衣在雪地里等顾云山。她绕着院子里刚开的红梅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等不到他。无聊之下,她回屋拿出一本宋词,随意翻开一页,朗声读出来。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还没有读完,词的最后一句就被接上去。秦蔓随即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顾云山轻轻从背后环住秦蔓的身子,然后把头搁在她肩膀上,温热的鼻息落在她颈子上,惹得她耳垂像梅花一样红。顾云山贴在她耳边悄悄说:小蔓,我此生,定不负你。
说好的此生,却整整缺失了三年。那三年成了他失言的证据,从此之后,再无此生。
这一晚,当顾云山见到盛装的秦蔓时,他有那么几秒钟的失神。自她嫁入顾家以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穿红装。上一次看她穿红装还是在三年前,那时的她出落得比初见时更加娇艳,他恨不得把她藏进口袋里,不让别的男人看到。而现在,他竟然要带她去参加灯红酒绿鱼龙混杂的商业酒会。
顾云山自嘲一笑,时光荏苒,留下的已是物是人非。
秦蔓化了淡淡的妆,很好地掩饰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憔悴。翠翠以为太太终于振作起来开始打扮自己,高兴地给她盘好头发,简单的发饰映衬着秦蔓雪白的肌肤,显得非常精致。一身红色舞裙紧紧包裹着秦蔓玲珑有致的身材,她今天明艳不可方物。
她比三年前更美了。顾云山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拥她入怀,最后却还是对她冷言冷语。“顾太太,你果然比那个舞女还要美。”
听着顾云山把她和一个舞女相提并论,秦蔓的指尖都气得颤抖。但最后,她只是冷冷一笑,不理会顾云山的嘲讽,提裙上车。
这是秦蔓第一次来商业酒会。女人们身上浓重的胭脂味混合着红酒的甜香,让她有一点不适应,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顾云山娴熟地和生意上的朋友打招呼,他大方地向别人介绍,“这是顾某的朋友秦蔓小姐,第一次来这种商业酒会,各位多多关照啊。”
秦蔓挽着顾云山的手臂骤然放松。“朋友”“秦蔓小姐”,他不承认她是他的太太,只是一个朋友而已。她还在失神,面前却突然有人跟她打招呼。秦蔓一抬眼就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她惊慌之下向后退了一步。
顾云山连忙扶住她,然后笑着给她介绍,“小蔓,这个是来自英国的威廉先生,是我烟酒生意的最大客户,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秦蔓看着眼前帅气而又温润的威廉,心脏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不能呼吸。她终于明白了要怎样帮顾云山拿下生意。
都说哀大莫过于心死,她现在好像明白心死的滋味了。当威廉伸手用不很标准的中文邀请她共舞一曲时,她木然地把手递过去,像个木偶一样跟着他旋转移动。
那一刻,她不想再爱顾云山了。
六
秦蔓回顾家以后,再次恢复了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候的样子。
她许久不见顾云山,却收到了无数封威廉的信笺。他用不是很熟练的中文诉说着如何对她一见钟情,如何对她想念之深,还时不时送来几束鲜花以示爱慕。
秦蔓看着信纸上信誓旦旦的情爱之语,只是冷冷一笑,后来索性连信笺也不打开就直接扔掉。以前她相信过一见钟情,那是在她第一次见到顾云山的时候。但是现在她不信了。自古多情女子负心汉,她自问从未对不起顾云山,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秦蔓一天天消瘦下去,她经常一整天吃不下东西,要不就是心不在焉地绣图样,要不就是懒懒地坐在窗前看雪看梅花。
秦蔓想着就这样孤独老去也不错,不见他就不会受伤,至少她还有很多回忆足够余生品味。然而事与愿违,自那天喜庆来求她帮顾云山起,她的生活全变了。
那日雪停,她正在发呆,忽见喜庆急急跑进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她面前求她帮帮顾云山。秦蔓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突然漏了一拍,顾云山遇到麻烦了?
她让翠翠先出去,然后故作漠不关心地问喜庆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喜庆没有直接告诉她顾云山怎么了,而是向她说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太太,您别怪先生对您狠心,他对你冷漠是有原因的!”
秦蔓身子一僵,飘忽的眼神变得急切起来。她一直都想知道顾云山为什么这么恨她,也许今天终于能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