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秦顾两家同是做绸缎生意,因为一些原因,金陵生意场动荡不安,当局的人要求只能有一家绸缎庄保留下来,另一家被取缔。秦老爷,也就是您的父亲预先得知了这一消息,他为了保留秦家的基业,竟然向巡捕房诬告我们老爷,说他跟外省的人勾结作假账,明明是无中生有,巡捕房的人却愣是抄了我们的店面,带走老爷接受调查。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老爷为了声名举家搬迁到江浙一带,却被气得一病不起,最终客死他乡。”喜庆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有些急促,秦蔓手中的茶盏一下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三年里,少爷每一天都在矛盾里度过,他恨秦怀,却惦记着太太您,被仇恨折磨得不成样子,他白手起家做起烟草生意,经过千辛万苦才成为现在颇有成就的顾先生。他用当年秦怀对付我们老爷的手段把秦怀送进了巡捕房,本来想让他一辈子待在里面,却又舍不得太太您从此孤苦无依。喜庆是个下人,脑子不聪明,可是连我都能看出先生对您的深厚情义。他娶了你,对不起老爷,所以才百般冷落你,折磨你,他以为这样对你他就会有报复的快感,可是每一次看到你失望难过的表情,他都像心里被针扎一样难受。那一天他从酒会上回来,喝了一整夜的酒,喝醉了就睡,醒了继续喝,他说他不是个东西,竟然把您推到别的男人面前,他说他对不起您......您如果对先生还有以往的情分,就体谅体谅他,不要怪他了......”
喜庆后来还说了什么,但秦蔓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他的话像闷雷一样炸进她的脑子里,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有点昏暗。顾家在一夜之间举家搬迁,顾伯伯客死他乡,顾云山这么多年的痛苦,都是由自己最敬爱的父亲造成的?他是个凶手?
这所有的一切,秦蔓一个字都不愿相信。她只知道顾云山欺她负她,却不知道他这些年有多痛苦。
秦蔓突然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没有焦点,眼泪泉涌一样流下来,直到眼睛干涩,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半晌,她哑着嗓子问喜庆:“你要我怎么帮助他?”
“太太......今天喜庆跟您说这些话,先生可能会恨死我,但是我还是要说......”喜庆的神色有些挣扎,他看着秦蔓脆弱的样子,有一瞬间的不忍,但最后他还是定了心神,说出想说的话,“那个威廉是少爷最重要的客户,也是顾家烟草生意最大的投资者。他打听到您是顾家太太,但先生对您并不好,并且也没有正式的婚礼,所以他要求先生把您让给他,不然就要撤资。先生放下话说,即使倾家荡产也不让您跟他走,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先生打拼多年的艰辛,生意经营不易......”
“我答应你。”秦蔓沙哑的声音打断喜庆的话语。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起身又坐到窗前看梅花。
红梅开得分外耀眼,已经到了最灿烂的时节。但是,过了这个时节,它就要凋谢了。秦蔓的手指在窗户上的水汽上隔空描绘着红梅的形态,眉头之间是化不开的悲伤。
喜庆叹了一口气,默默关门离去。
七
顾家上下的人都发现,最近太太有一点不一样。
秦蔓不再喜欢窝在屋子里发呆,而是天天和丫鬟们在院子里撒欢。有时候她会在雪中扫出一块空地,和丫头们一起踢毽子,有时候她会到厨房和厨娘学做饭,调皮地把汤汁抹在厨娘脸上,惹得厨娘一阵惊呼。有一次,她突发奇想带着翠翠去离顾家很远的照相馆拍照,翠翠第一次拍照,面对闪光灯紧张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秦蔓笑她拘谨,自己转而在相机前跳起舞来。她和照相师说,就这样在她动起来的时候拍,才能拍到最灵动的瞬间。
家里的下人和秦蔓熟了起来,不仅不再像当初一样处处为难她,反而深深喜欢起这个女主人来。她活泼明朗,好像可以给人带来无限欢乐。
秦蔓每一天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有时候小厮经过她身边,都会忍不住感叹,太太这等倾国倾城样,为何先生不动心?每次听到这些,秦蔓都会在心里甜蜜地想,怎么不动心?顾云山这辈子,最爱的就是我了吧。
不过,她总是会在甜蜜中突然忧伤起来,云郎,我秦家负你在先,但你念我五年,如今娶我进门想要留我一生,此般情意,我如何离得开你?
每天都有人向顾云山汇报秦蔓每天在做些什么,对于她这些日子的反常,顾云山自是知道。但是在那次酒会他把她的手递给威廉以后,他便害怕再看到秦蔓。情到深处,相见不如不见。
一天晚上,顾云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间,却意外地发现房间四周都点着红烛,秦蔓正穿着大红嫁衣坐在他的床上,整理着梳好的头发。她不小心拨弄掉一只珠花,一绺头发立刻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