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初颜先是一愣,随之展颜一笑,神色之间难得温柔,看来对这个孩子极为珍视,“也怪我,卧底险之又险,本该对他避而不见,却还是没忍住,差点让这个孩子跟着我命丧黄泉……”
四
刚刚入秋的天气不算冷,夜深了却有些薄凉。
陶醉想起牧野的身份,不禁有些烦乱,便出门闲逛,谁知这么晚花园的亭子里竟然还有人影,她紧张凑过去,发现是表姐和王晨洋,想来定是谈情说爱,不料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牧野的名字。
她心中一惊,想再靠近些细细探听,没想到打草惊蛇,很快便被发现。
“谁?”傅初颜厉喝一声。
陶醉赶紧出来,“表姐,是我。”
看到她,王晨洋的表情明显有些慌乱,傅初颜却是面不改色,“这么晚,你跑出来干什么?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陶醉答应一声:“知道了表姐,我这就回去。”之后便急急走开了。
“初颜,她会不会探听到什么?她和牧野关系匪浅,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傅初颜冷哼一声:“就算听到又怎么样,她总不会这么狠心,将我孩子的父亲送上死路。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阿醉这边我盯着,不会有问题。”
听到“孩子的父亲”,王晨洋脸色闪过一丝怪异,他叮嘱她注意安胎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发现傅初颜眼底那一抹狡黠与阴险。
自那日撞破表姐和王晨洋谈话,陶醉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她总感觉牧野会出什么事。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牧野了,心中越发慌乱,正打算入夜悄悄跑出去探一探她,却果真听到不好的消息。
她正读书,突然听得外面丫鬟小声交谈,才知现在外面满城都是通缉告示。
“昨夜有几个人潜入牧野府上刺杀,为首一人啊,正是准表姑爷,听说当场就被枪杀了,逃出来几个人,现在正全城通缉呢!”
“哎哟,可怜表小姐正怀着孩子,这下突然没了父亲,可如何是好哟!”
听到这里,陶醉瞬间明白过来,原来那日表姐和王晨洋所谈,竟然是去刺杀牧野?而且王晨洋,就这么死了?
她心中立刻慌了神,匆忙起身想去和傅初颜问个清楚,却又听得另一丫鬟恨恨说:“告示上说那个牧野大人被刺中两刀,现在也生死未卜呢,要是他死了倒好,表姑爷也不算白白牺牲。”
牧野生死未卜!
陶醉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不行,她不能等了,她一定要现在去看他!
陶醉瞧瞧避开府中下人的视线,熟练地从后门旁的矮墙翻出去。她此时满心满脑都是牧野,手脚不住颤抖,险些没抓稳从墙上摔下去。
到了牧野府附近,果见得前后门巡视的人都加了两倍,就连她经常进去的侧门也换了守卫,新来的军官她根本不认识,不知道会不会让她通行。
她一咬牙,不管了,不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见到流夏!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侧门那里,那守门军官看起来凶神恶煞,她说话突然有点不利索:“我……我想进去看看流……牧野大人,你能不能放我进去?”
她慌忙之中连名字都没有报上去,所幸那军官却似乎认识她,“您是陶小姐吧?牧野大人叮嘱过,如果您过来,直接带您进去。”
陶醉抬眸,眼中跳跃着欣喜,这么说,他已经没事了?
五
陶醉一进屋门,便如愿看到牧野,他此时正在理身上的绷带,腹部有深红色的血渗出来,看着甚是凶险。
他抬头见是陶醉,立刻扯出一个笑,手中慌忙将外衫系上,但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却早已被陶醉看到。
陶醉眼泪立刻冒出来。
她本不是爱哭的女子,却总能被牧野勾得轻而易举落泪。
牧野想起身抱抱她,但牵扯到腹间伤口,立刻疼得呲牙咧嘴。陶醉一惊,赶紧上前顺着他的姿势靠在他怀里,又怕触动到他的伤口,不敢用力,谁知牧野却狠狠将她贴在自己胸口。
陶醉慌神,“别这样,伤口会疼!”
牧野却好似没听到,反而抱得更紧,他下巴抵在她的发上,“陶陶,回中国以后,我总是惹你哭,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你……”
他这么一说,陶醉哭得更加汹涌,“流夏,不要再当军官了好不好?我求求你,我们离开这里吧,找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真的怕,怕你有一天真的离开我,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走吧!”
牧野突然沉默了。
半晌,他无奈的叹息声传来,陶醉顿时感觉一颗心跌落谷底,她为牧野受伤而哭,为王晨洋死掉而哭,也为他们这场轰轰烈烈却看不到结局的爱情。
她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下去,牧野平日里温润的声音此时竟有些哽咽,“陶陶,对不起,我知道他是你的准姐夫,可是那么多人在看着,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陶醉第二日清晨的时候才回来,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她恍惚跳下矮墙,忽见有一群家丁从旁边的草丛中钻出来将她围住,其中两个立刻过来用绳索束住她的双手。
她惊呼:“你们干什么!”
一抬眸,却恰好撞见脸色铁青的父亲和脸色苍白满脸怨愤的傅初颜。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傅初颜便好似发疯一般冲上来,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她拉着她的衣领,“陶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了一个日本人竟然狠心出卖自己的亲姐夫!”
傅初颜还在疯狂地咒骂,陶父眼神中难掩心疼,最终却也未作阻拦,只是偏过头去不看她们。
陶醉被打得整张脸都有些麻木,脑子却渐渐清醒过来,她定定看着傅初颜,眼神清澈无比,“表姐,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傅初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又变得信誓旦旦,“那你说,你昨夜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那日我亲眼瞧见你深夜从墙上翻进来,你又是去了哪里!之前我和晨洋谈话,当时只当你是路过,原来你果真在偷听,转身就把消息泄露给牧野,你这是安了什么心!你是存心要晨洋去死啊!”
傅初颜的哭声越来越凄厉,陶醉脑子里却一片混乱。
她还想说点什么,陶父却痛心疾首地摆摆手,“把小姐压入柴房听候发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爹,你听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陶醉喊得声嘶力竭,陶父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她满腹委屈地被家丁押走,没有发现身后傅初颜挂着眼泪的脸上忽而露出妖艳的笑,像暗夜绽开的绝美罂粟。
六
入夜时分,牧野正在书房处理事务,门外侍女突然叩门而入,给他递了一块丝帕,白丝黑线,右下角绣了一朵绽开的秋海棠。
牧野凝神望着那帕子,浅声询问:“谁送来的?”
“门外守卫说是一名黑衣人,天色太暗,辩不出形貌。”
“那他还说了什么吗?”
侍女摇头,“他只说将这丝帕交到您手上,就匆匆离去了。”
牧野抬手屏退侍女,细细看那方丝帕,不觉心口一疼,脑海中浮现出陶醉天真无邪的音容笑貌来,手脚顿时冰凉一片。
因为那方丝帕的背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三日后陶翁与客户到东郊踏青,机不可失。
陶醉被锁在阴暗的柴房里已有三日,每日有人送饭过来。
陶父这几日虽然没有亲自来看她,却是派了心腹来安抚她,说这件事虽然事出蹊跷,但是她去探访牧野是真,如果傅初颜将这件事上报给革命党方面,陶醉怎么都说不清。为了暂时平息她的怒火,他只能先把她关在这里。除了这些,旁的事无论她问什么那人都不松口,只让她耐心等待。
傅初颜打得那几巴掌十分用力,直到现在她脸颊还隐隐作痛,但一想起她也是失去爱人心中悲痛,她便怎么也恨不起来。
陶醉无事可做,定下神来细想,那日她虽撞见傅初颜二人谈话,但却什么都没有听到。王晨洋是个谨慎的人,做事一定会思虑周全,如果不是她告的密,事情为什么会败露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可她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正想着,突然柴房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她一喜,父亲终于愿意放她出去了?
陶醉急忙起身冲向门口,谁料门是开了,来人却是傅初颜。她此时头戴孝帽一身白衣,原本精致的面容此时一丝血色也没有,眼睛红肿的像个核桃,看着陶醉的眼神也没有当日的怨恨。
陶醉只当她是在为王晨洋戴孝,心中心疼不已,忙上去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然而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傅初颜气若游丝的话却令陶醉突然全身僵硬。
“阿醉,二伯死了,牧野将他杀死了。”
陶醉脑中轰一声炸开,她好久才反应过来傅初颜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