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说要合大楚的规矩，现在又要请自己这个外人做金陵县令？
燕宁略感惊讶，随即有些猜测，试探道：“这想必不是王太守的意思。”
“燕宁公子聪敏。”王展年温和道，对眼前的年轻人更加满意了。不待燕宁谦辞，王展年道：“确实不是王某的意思，此中关节，想必燕宁公子也猜到了一二，还请燕宁公子不要深究。”
“好。”
王展年又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虽然看着那脸有些猥琐，却隐隐透着一股正气。点了点头，王展年接着说道：“我和陆公子相信燕宁公子的为人，若燕宁公子愿意做这金陵县令，上头可以破格允许。以县令的月俸，燕宁公子可在这过的很舒适。这金陵城四方无战事，城内也十分安宁，燕宁公子在此娶妻生子，时不时还可以回苗疆探探亲，岂不美哉？”
“若燕宁不愿？”燕宁看了看听不懂自己与王展年对话，正低头吃着点心的蒙寅，有些担心拒绝会不会对蒙寅的前途不利，但自己又不能接下这县令的担子，回应道。
王展年看出燕宁心思，拍了拍掌，一名衙役进门与蒙寅说了两句，正无聊的蒙寅便高兴的出去与衙役们吃羊腿了。
见蒙寅出去，王展年接着说道：“还请燕宁公子不要多想，王某只是给燕宁公子一个选择，我楚以兵立国，修道高手并非必须，但也不是不需要，如果燕宁公子执意修道，王某也不会阻拦。只不过…”
“只不过如果修道，需要忠于大楚，否则燕宁便是一个死人。”燕宁自斟了一杯酒，插话道。
“燕宁公子言重了。”王展年笑了笑，却没有明确反驳。
“我若羽生叛楚，对苗疆不利。”燕宁解释道。
王展年并未立即答话，也自斟了一杯酒，喝的很慢，看样子是在思考。
缓缓放下酒杯，王展年收起微笑，接着道：“见燕宁公子对蒙公子的关照，能看出来燕宁公子是个重情之人，只是燕宁公子也该知道，判断这种事情…看的从来不是重情与否。”
“…燕宁已无质可抵。”
“但燕宁公子有利可图”王展年微笑道。
见燕宁微愣了一下，王展年有些得意，收起微笑，一手撑着红木方桌，微微站起，屈身向燕宁说道：“燕宁公子若入灵显，楚赠苗疆白银三千两！燕宁公子若入踏云，楚赠公子帝京宅邸，封万户！燕宁公子若入羽生…”
王展年顿了一下，又坐到座位上，接着说道：“楚赠公子黄金万两，封苗王！天下女子，燕宁公子若有意，我大楚尽力说服！若燕宁公子还有要求，可尽管提出，稍待几日，便会给燕宁公子答复。”
“看来大楚的口风比昨天松了些。”燕宁没有直接回答，倒是想起了昨天与陆十四的对话，说道。
王展年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神情，说道：“燕宁公子，聪明人从来不会涉水太深。”
看来楚国口风松了是有理由的…燕宁想道，但自己确实不想在这上面牵涉太多。有条件吊着自己，让楚国放心些也好，于是回应王展年道：“以未入道之身得大楚如此看重，在下惶恐，燕宁厚颜，确有一事相求。”
“巫芷？”王展年仿佛看出了燕宁的心思。
“是，我要苗疆平安，要巫芷活。”燕宁答道。
王展年随即应道：“若于楚有利，在燕宁公子救她的时候，楚会斟酌出兵，拖住苍翰。”
王展年虽身居太守，但允诺出兵是断然没有这个资格的，看来大楚已经完全料到了自己的请求，燕宁想道。
“燕宁感激涕零。”燕宁站起身，郑重地揖了一礼。
“多有冒犯，还望燕宁公子不要见怪，哦对了，上面还跟我说过，燕宁公子若对天下女子没兴趣，男子也成。”王展年心下轻松了许多，郑重回礼，举杯敬向燕宁玩笑道。
燕宁差点把酒喷王展年一脸。
只是在那酒杯的倒影中，燕宁看到房梁处有一张厚实的蜘蛛网似乎破了一半。
用玩笑放松自己警惕同时让埋伏撤退吗…，还真是捡了一命。燕宁有些后怕的想到。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金陵风土，蒙寅满嘴油地推门回来了，还带了两碗刚片下的羊腿肉。
“诶王太守，燕宁，你们咋不出去吃啊？这么一会都快让小六那帮崽子吃干净了，我好不容易才抢了两碗，快尝尝，这羊肉可太嫩了，一点都不膻气！”说着，蒙寅将两大碗肉重重放在二人面前，震的桌子颤了一下。
看来不用担心蒙寅的同僚关系了，燕宁笑着想到。
“蒙寅公子莫急，晚上还有，这会儿吃的就是先给那帮小崽子解解馋。”王展年脸上轻松了许多，也不摆架子，将官袍脱下往椅子背上一搭，撸起灰麻上衣的袖子就拿手抓起羊肉来往嘴里送。
“诶燕公子你也吃啊！”王展年八字胡上挂着油，龅牙间还夹着几片肉沫，对燕宁催促道，燕宁看着那副尊容，分明就是个市井小民，又哪有一点刚才那个正直太守的官气了？
“谢过太守。”燕宁答道，也将那白色书生袍褪下，仔细叠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撸起袖子一边吃，一边与王展年蒙寅二人闲聊了起来。
……
吃过羊肉，又用油腻的双手撸着袖子不雅的互敬了几杯，王展年拍了拍手，进来一名梳着长辫子的丫鬟，为三人分了湿毛巾，三人擦了擦手，把身上收拾整齐，王展年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儒雅的龅牙太守形象，道：“与二位相见恨晚，聊的多了些，还望二位不要见怪，不如我们去看一看蒙寅以后当差的牢房，走动走动消消食如何？”
见那王展年不再称蒙寅作公子，显然是已经将蒙寅当做自己手下了。再者大楚既然有意笼络，只要自己不出格，蒙寅绝不会有危险，燕宁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点头同意。
蒙寅也早已迫不及待，忙说了三声好，一把推开门在门外候着了。
…
三人缓步走到了牢房门前，门外的衙役抱拳向王展年问好道：“王大人！”随即左右分开，将大门让了出来。
燕宁看着那牢房，窄小的门两边用油漆写着白底黑字的八个大字“刑罚无嬉，罪恶莫赎。”，那字写得龙飞凤舞十分豪放，却隐隐透着一股阴寒之气。
“这字是几年前牢房翻新，府里的范师爷所作。只可惜范师爷最近家中夫人抱恙，请假回家照顾去了，燕宁公子若感兴趣，回头我可以代为引荐一下。”见燕宁多看了那字两眼，王展年缓声道，显然对那范师爷的字颇为满意。
“燕宁乡野村夫，就不献丑了，他日若有精进再向范师爷讨教。”燕宁轻揖一礼，推辞道。
“燕宁公子过谦了，既然如此，王某也不再强求。我们进去看看吧。”说着，王展年抬起单手道了声请，将二人引了进去。
燕宁在话本中看过几次监牢的插图，但进了金陵的牢房，却又感觉与话本里的大不相同。
牢内并没有什么阴腐气，倒是隐隐透着几缕腥臊臭味，见过牢头，三人转过拐角，走了进去。
燕宁知道那股腥臊臭气的来源了。
大牢的甬道很宽，左右分列排着铁栅栏的牢门，光线有些昏暗，竟是一眼望不到头。那些铁栏间隔约半拳宽，有些栅栏下部微微有些铁锈，而那牢房里关着的，却不是人。
“燕宁公子可知为何？”王展年走着，有些得意的问道。
“王太守治城有方，金陵太平，无犯可抓。”燕宁看着那些铁栅栏里的山羊，野猪，感觉有些好笑。正想着，远处还隐隐传来一些母鸡的咯咯声。
王展年捋了捋八字胡，假模假样的谦辞道：“倒也不是无犯可抓，人嘛…都关在最里面了，有几个流氓地痞，也有几个别国的探子。”
“诶我说王大人，我吃的那个羊腿就是这来的？”蒙寅看着铁栅栏里的那些野兽，问道。
“不错，今天为了迎接二位，杀了两头羊开开荤，那只羊腿既然二位都觉得好吃，火候和佐料晚上就还按之前惯例的做了。”王展年道，眼睛有些撇向栏里的野猪。
“惯例？”燕宁问道。
王展年似乎觉得自己眼神有些太过明显，移回目光，转身面向燕宁笑道：“是的，府里隔两个月左右，就会杀一两头开开荤，这里的差事与其说是狱卒，现在倒不如说是屠户了。”
燕宁瞟了瞟口水快流下来的蒙寅，玩笑道：“你可别偷吃啊！”
“哪能呢哪能呢！顶多顺个鸡蛋！”蒙寅回应道，眼睛还是离不开那铁栅栏里的野兽。
“鸡蛋没事，王某时常也顺两个，别偷没了就行。”王展年笑了笑，见再拐角就是犯人区，欲将二人请回，道：“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等着吃羊肉吧。”
二人点头称是，蒙寅见动物就这些，也有些看腻了，寻思着以后自己也抓点什么野味给牢里添添花样。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向回走着，而燕宁耳边听到了一些声音，刻意放缓脚步，将勾肩搭背聊的火热的王展年蒙寅二人让到了前面去。
燕宁脚步逐渐放缓，就在与二人差了约七八步的时候，后心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顶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