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
天色阴郁,冷风愁人,山间的小道上还有些泥泞,露水未干,但该走的人还是得走,公孙知道自己终于留不住陈晓雨了。从决定将他抚养成人得那一刻起,公孙便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天真正来临时,他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这么重要。然而重要又如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月的盈亏又岂是人所能决定的?
“行装可都收拾好了?”公孙问道。
“收拾好了。”陈晓雨答。
“为师送你最后一程吧”公孙看似平静的语言中难掩其伤感与落寞。
“谢师傅。”
如同往常那样,师傅在前,弟子在后,不急不缓,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而转眼间已经到了谷口。
“你是否明白,自此之后,天涯海角,不再会有人站在你的前面了?”
“弟子知道。”
“如此甚好。”话音未落,公孙手中的剑转身刺出,直取陈晓雨咽喉。两人相距不过三步,而剑势迅疾,剑锋凌厉,陈晓雨尚在错愕之中,身体本能地向后倾去,恰好避开,剑尖却斩落几丝头发,陈晓雨还没缓过神来,剑已入鞘,陈晓雨才知这是师傅故意的试探。
“你且记住了,此去江湖险恶,人心难料,虽为侠者,但切忌意气用事,凡事量力而为,以你现在的武艺,保全自身足矣。为师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你走吧。”
“谢师傅教诲,弟子谨记。只叹师傅养育之恩,弟子无以为报。”陈晓雨跪下,几近哽咽,向公孙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弟子三年后若还活着,必定回来。”说完起身便走,他怕自己回突然流出眼泪来。
公孙在伫立在原地,怅然若失,而草木无言,风声呜咽。
02
天涯之大,要去哪呢?既然当年是豹叔把我带到墨谷的,那么便查一下这个豹纹身的来历吧。说得容易,然而又要如何查起,这样查不就死大海捞针吗?去找找十八年前的老江湖,或许他们会听说过吧。听说成都最近发现了前朝宝藏的线索,聚集了不少武林英豪,走上一遭说不定会有所收获。想到这里,陈晓雨便向成都出发了。
一边问路,一边赶路,他并不是很着急,在天黑前,他来到一家破旧的小旅馆。远远望去,旅馆飘荡的旌旗已经褪色,在风中不断摇摆呻吟,像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几扇窗户由于缺乏修理,同样在风里咿呀不止,往来的商旅和漂泊的浪人为旅馆提供了仅有的一点生意。
不过他现在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利了,有总比没有强,将就将就便罢了。他推门进去,坐下后随便点了两个菜,旅馆的老板像极了这间旅馆,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生气,而且有只胳膊不知道什么没有了,看上去很是可怜。不过店小二动作倒还利索,不多久便上菜了,他正准备吃时,便听到了临桌关于这段时间来对宝藏的议论。
靠近窗户的那人悄声说道:“哎,你们听说了吗,这次成都出现宝藏的线索,各大武林世家都派了人来,看来我们希望渺茫啊。”那人身着麻布短褐,头发散乱,胸前抱一七环马刀,看起来像是他们的老大。
他对面的人应和道:“可不是嘛,这次就连两湖赵家都来人了,看来是志在必得啊。”
老大继续问道:“你说的可是当今武林盟主的结拜兄弟,赵东阳家?”
“当然,不然还能是谁?湖南湖北一带,赵东阳的名号谁人不知。自从十年前和盟主战平外,不知有多少好汉想见他真人一面,不过这次来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弟弟赵毅,那可是个老江湖了。”
“来的是谁咱都惹不起啊。能捞到一点宝藏固然是好,捞不到也千万不要将自己性命白白搭进去才好。”老大说道。
“大哥说的有道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管他娘的宝藏,咱兄弟的日子,怎么逍遥怎么过去。”其他人纷纷附和。
陈晓雨心想,说不定赵前辈对以前的江湖往事更有了解,既然他老人在成都,自然应该有机会拜会,只是他会愿意见我这个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卒吗?他自己也没有把握。陈晓雨很快便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却没注意到来自楼上旅店老板的目光。
天已经完全黑了,午夜的明月高悬,月光惨白,旅店的人们已经沉沉的睡下了。旅馆老板却还没有,眼里闪着光芒,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让一个看上去已经是将死之人可以一下子恢复生气呢?
他一步一步地向陈晓雨的房间走去,脚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了,他现在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已经加速的心跳。什么事情能让一个老人如此兴奋呢,对他来说,便是杀人。他已经走到陈晓雨的房间前,而陈晓雨似乎还是一无所知,没有注意到危机的逼近。
他对自己的旅馆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他不用开门便知道床所在的位置,他对自己似乎很有把握,连迷烟也不用。他甚至已经想到了如果第一次失手,将用怎样的方式封住门窗的去路。杀心已起,飞刀在手,倏忽间破空而去,他甚至都没有开门。
然而他听到的并不是飞刀刺入人身体的声音,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的飞刀就像掷向了无边的暗夜一样,没有一点回响。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否也像无边的暗夜一样恐怖?
陈晓雨仍躺在床上,飞刀就那么被他凭空接住了!
下一刻,只听一声巨响,陈晓雨直接破门而出,剑气所到之处,皆化为碎片。而那道剑气,更是直逼旅馆老板而来。老板此刻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轻敌,纵身一跃,便飞向了旅馆外的树林,陈晓雨紧追不舍。那老板突然在一棵树巅上停下,陈晓雨也停在了相距不过二十步的一棵树巅上。
陈晓雨双手环抱在胸前,白袍与头发在风中飘扬。他的剑没有剑穗,师傅说对真正的名剑而言,任何的装饰都是多余。剑柄古朴,漆黑无光,却没有锈迹,如同这黑夜一样,似乎有吞噬一切的魔力,剑已入鞘,却有呼之欲出之感。
“你为何加害于我,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我下此毒手呢?”
“我与你的确无冤无仇,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和你有仇呢?”那老板突然悲愤起来,继续说道:“但我认得你手中的这把剑!当年便是它斩断了我的右手!你一定是那个公孙忘忧的弟子吧。”
“正是。但家师一向行事磊落,若非你做错了什么事,否则师傅是不会如此对你。”
那老板咬牙切齿地说:“想当年,我也是风流倜傥的一代英豪,没想到就只是因为玩了几个女人,而被你师傅追杀了七天七夜。我虽然侥幸逃脱,却丢了一只手臂。不就仗着武功比我高,想借此在武林出名吗?还满嘴的仁义道德,真让人恶心。”
“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年那臭名昭著的淫贼玉面生朱俊飞啊,没能杀了你乃是师傅的一大憾事。”
“他没杀死我,我便要杀死他!自那之后我苦练左手,经过十年的努力,我的左手变得比以前的右手还要灵便,我的内力也加深了很多,而我要找他报仇时,他居然已经退隐江湖了。我便到处探寻他的消息,只是除了知道他最后一次在成都出现外,再无其他线索。因此我便在这里开了这间旅馆,一边向往来的江湖客打听他的消息,但可恶的是竟然一无所获。”
“你可真有恒心。”
“可是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再报仇了,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竟然让我在这里遇到了你。我终于可以报仇了,哈哈哈哈哈……”
“那真是你的不幸,让你苟活了这么多年,今天就让我完成师傅没做完的事吧。”
言毕,陈晓雨便向那朱俊飞跃去,而朱俊飞三把飞刀出手,一把直取陈晓雨面门,一把取胸,一把取下阴。迅疾狠毒,不留余地。陈晓雨看出了这次的飞刀和在旅馆的不同,速度分明快了两倍不止。看来他自己也轻敌了,他来不及反应,迅速出剑,一朵剑花挑飞胸间和下阴的飞刀,而飞向面门的已经避无可避。如果转身用嘴衔住,则脆弱的脖子暴露在了飞刀之下,若不转身,则必然被命中无疑。
然而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被飞刀命中,他直接收敛了内力,任自己坠入了林中,而飞刀恰好从他头顶飞过。朱俊飞见此情景也落入林中,林深树密,而他恰好熟悉这片树林,他觉得自己又多了几分把握,落入林中后他便马上隐匿起来。而陈晓雨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困境,在这样的树林里用起剑来根本不占优势,剑势受阻而飞刀却不会。朱俊飞躲在暗处寻找对手破绽,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明白自己处境后的陈晓雨此刻反倒冷静下来,仿佛已经有了对策。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枯枝,四下里警觉地巡视树林。当脚下的枯枝折断时,暗处的飞刀转瞬而至。只听见飞刀刺穿胸腔声音,便立刻有了一道冲天的血柱。然而这血柱,却不是陈晓雨的。飞刀洞穿朱俊飞后,刺入了他身后的大树中,铮铮作响,像是死亡的召唤。原来朱俊飞的飞刀被陈晓雨侧身避开,而陈晓雨的飞刀则以更快的速度没入了朱俊飞所在的那片黑暗。
“怎么可能?!”
“很奇怪吧,我不过是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你而已,而且忘了告诉你,我也会飞刀哦。要是不了解飞刀,我怎么可能在旅馆就把它接下了呢?”极尽戏谑之意,说完居然对倒在地上的朱俊飞做了个鬼脸!
朱俊飞看到后气的又吐了口鲜血,他到死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恐怖,他睁大双眼,目眦尽裂,眼里写满了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