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往事
窗外细雨绵绵,一位白发老者坐在屋内拥着火炉,身披一件长长的披风,所有少年的锐气与锋芒慢慢收敛,他本应平静如古井无波。
然而他眼里却掠过几丝担忧,慢慢的,他望着窗外的雨出了神。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一个年轻的剑客将一个孩子送到了谷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托付与他。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二十年前实在发生了许多事情。武林盟主在联合各江湖势力击退魔教后竟然被刺身亡,一代武林新秀双飞客夫妇竟然突然不知所踪,就连令无数江湖人士谈之色变的暗沙组织也在同年销声匿迹……然而在这之后,江湖竟有了短暂的平静。
然而这些事与他公孙忘忧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彼时的他,早已退隐了,关于二十年前的事,唯一能够让他为之心绪难平的,不过是那个剑客和他带来的孩子罢了。
看似年轻的剑客被利剑重创,意志支撑着他走完了这最后的一程。当他看到山谷旁边巨石上写着大大的“墨”字时,他们终于倒了下去,却没有对死的恐惧,居然流露出了看到希望的神采。
老者那时还不算老者,甚至可以说还年轻,只是他已经厌倦了江湖,所以回到了祖地,公孙无忧已经死了,只有公孙忘忧还活着。
那时他出谷买米,回来正巧赶上了下雨,临近谷口时隐隐听到孩子的哭声,走进一看,雨水和着鲜血在夜色里显得凄厉而恐怖,一个青年男子躺在地上。老江湖还是老江湖,见此情景,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走上前去,伸手探了那人的鼻息,居然还有微弱的呼吸。
地上的青年剑客似乎还有一点知觉,察觉到了自己前面有人,喃喃细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忘忧附耳过去,只听见那人断断续续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之事……请照顾……他……”没有一个字多余,似乎他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一样,似乎确信眼前的人不会拒绝一样。
说完竟没有再醒过来,襁褓中的孩子还在哭,唯一留给这个孩子的,只是半枚玉玦,玉玦上用剑刻了个陈字,飘逸潇洒,一气呵成。
究竟是怎样的诺言,值得一个人用生命的代价去守护?难道他的使命,便是将这个孩子送到墨谷吗?
事实证明那位青年剑客的判断是对的,公孙忘忧确实没法视而不见,在那样的情况下,谁会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呢?而且那人既然能找到墨谷,就一定和墨谷有着巨大的渊源。
这个青年剑客是受谁之托,这个孩子有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世,为什么会引来这样的追杀?这些问题随着那位剑客的死已经无法得知,而面对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这些问题显都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在这样的雨夜里如果他不相助的话这孩子必死无疑,于是他决定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并将自己一生的绝学相授,或许对这茫茫江湖,虽已退隐,却总有丝不甘吧。
【细雨暮春,落红满径何人晓?
浮生若梦,把酒对月且逍遥。】
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公孙忘忧念道,不知道你这小家伙有名字了没,以后就叫你陈晓雨吧。
时光飞逝,一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岁月让一些人越来越年轻,却让一些人越来越老。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公孙忘忧的头上已经长出了不少白发,而陈晓雨却越来越英姿挺拔,长发稍稍过肩却被高高绾起,瘦削却不失精神。
陈晓雨十岁后,每年的清明前后他都会带着陈晓雨去谷口祭奠剑客,也告诉了陈晓雨他的来历。他不知道剑客叫什么,只是在安葬他的时候凭借臂上的豹纹身称之为豹叔,以陈晓雨的名义立了墓碑。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算将陈晓雨顺利的抚养成人,想到这里他总算有了点成就感,多年来两人虽是师徒,却情同父子。想到自己漂泊半生无所寄托,现在居然有了这样一个弟子,他不禁心中暗自窃喜,而忘了这么多年的辛劳。
02墨谷与小镇
墨谷紧傍的,是一个偏远的蜀中小镇。墨谷对于小镇来说,是一个如同马家堡、韩家村、莫家湾一样的再普通不过的存在,从墨谷到小镇上,最快也不过一个时辰。墨谷实在是太过平常,如此不起眼,以至于连它的仇家都几乎找不到它的存在。
墨谷里居住的,只有不到十户人家,墨谷里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就二十几人,他们年纪不等,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十来岁的孩子。家主便是公孙忘忧,但他这个家主有名无实,因为谷中常年无事。
要说墨谷存在了多少年,镇上最老的老叫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爷爷的爷爷还是个二世祖的时候,墨谷就已经存在了,江湖中知道墨谷的,不超过十人。关于墨谷的来历,无人知晓,除了墨谷中人。从先秦两汉至今,墨家的游侠遍布天南海北,而他们便是墨家的一个分支,他们自幼习武,被教以侠义。
这样的组织自然有它的规则,对于墨谷里的人来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男女满二十岁后,都要出墨谷,行侠义,三年后是否归谷自行决定。有的人三年后归来,却恍若已经老了十岁,甚至还折断了胳膊,有的十年后回来,一同还带回了新的成员,当然也有很多,一去不复返。或许是留念他处风景,不想回来,也或许是客死异乡,尸骨难寻。
墨谷的两旁是连绵的山崖,却并不陡峭,山崖上长满了青松,点缀以乱石。
陈晓雨此刻便在一棵松树上,松树不高,恰好将墨谷一收眼底的同时可以远远的看到小镇的轮廓,似乎可以隔空听到小镇上的叫卖声。他坐在一支树杈上,看着远处的小镇和脚下的墨谷,默默的掏出了师傅给的玉玦,若有所思。明天就要离开了,他此刻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山谷中有爱他的师傅,关心他的师伯,成天和他打闹的师妹,还有做菜很好吃的老谭;那山间的小路有他无数的脚印,在夏季时,谷底的清潭上盛开满白色和紫色的藤萝,山谷里盛开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小镇上,每逢过节的时候总是异常热闹,坐在茶楼上便可看到米铺老板家的小女儿。
他在茶楼上扔松子打她的时候,她总是一副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有时也会被她追着满大街的跑……然而这些,终究结束了,明天就要启程。但他并不想和谁告别,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未有归期,有时候不辞而别才是最好的告别吧。
而山谷外,是他无法抑制的好奇。关于江湖,关于自己的身世,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残缺感,这些东西只有出谷才能一一解决。其实他对自己的身世,并非不关心,但这么多年了,身边的一切已经让他知足了,只有当他一个人时,他才会掏出玉玦,藏的最深的悲伤慢慢涌上心头。
关于自己的未曾谋面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人世,若在人世,活的怎样,又怎么二十年不曾寻来?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除了他自己。
不知不觉中,暮色四合,远处的群山由青黛渐渐转为墨黑,最终变为黑色的剪影,谷中的灯火微弱难辨,山涧里回荡着潺潺水声。陈晓雨施展轻功,白色的长袍随风飘荡,向着小镇的方向,几个起落便到了。
他没有再去找米铺老板的小女儿,吃了一只叫花鸡便回去了,再回来时已经开始下雨了,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回了自己房间,师傅的房间灯还亮着,看来是还没睡下。
公孙忘忧察觉到了陈晓雨的归来,说道:“早些休息吧,明天就要启程了。”陈晓雨草草应了一声便回房了,公孙望着窗外细雨,思绪难收。虽然这一年来关于江湖上的事,他已经说了太多,但陈晓雨毕竟没有经验,有些东西除非亲身经历,不然不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