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自习课上，陆吟宋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陆定邦坐在沙发上，一派从容。
“谢谢。”
“不客气，您慢慢聊。”班主任摸了摸陆吟宋的头，和陆定邦的助理一起退了出去。
“坐。”陆定邦拍拍自己身旁的沙发。
陆吟宋径直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你是我爷爷，但仅此而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走。”他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如夜里平静的大海，安静地盯着陆定邦，“要么，就带我和何语唐一起。”
听了陆吟宋的话，陆定邦一只手摩挲着膝盖笑了笑：“和人谈判，还是不要把底牌亮的太早的好。”
陆吟宋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定邦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似在回忆往事：“你爸爸是我的独子，当初不顾家里人反对要和你妈妈在一起，今天落得这个下场，是他的命。我们陆家不能没有继承人，我问过你们老师了，你学习成绩很优秀，跟我去T市，我会好好培养你，至于你姐姐，她是何家的人，而且是女孩子，就不要浪费精力了。”
“哼。”陆吟宋不屑道，“没想到你看起来衣冠楚楚，却是一个重男轻女、思想封建的老年人。那我们没的可谈。”
陆吟宋起身，离开。
陆定邦仍旧望着窗外，摇摇头，自哂道：“小孩子。”
何语唐这几日心事重重，只在相册里看过的“爷爷”第一次见面就要带走宋宋，让她的心里总有一丝不安。虽然宋宋坚决地说要跟她在一起，但女孩子总比男孩早熟和细致，拥有天生的敏感，从父母离开的那一刻起，命运就不在他们手中，就像当初要和舅舅生活在一起，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小孩子——是无法左右大人的决定的。
“你怎么了？”张萌伸手在何语唐面前晃晃，“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上了初中，何语唐和张萌、魏宸一仍旧是同班同学。
“没事。”何语唐回神，抬头，校门口停着那辆黑色的轿车。
六月的天气很热，但车内却一片凉爽，何语唐低着头，有点紧张。她不喜欢单独见他，通常这种紧张的时候，她都会去握陆吟宋的手，但是陆吟宋此刻不在，她只能自己将双手握在一起。
陆定邦打量她半晌：“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他从一旁的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她：“你舅妈对你们好吗？”
何语唐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接过可乐捂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定了一些。
“还……还行。”
“呵~”陆定邦轻笑，放松地靠在身后的座位上，“可据我所知，不怎么样。”
何语唐抿了抿嘴，握着可乐的双手紧了紧。
“我来，并不是为了什么亲情关怀，我儿子和你母亲的结合，我从头到尾都是反对的，何家，我连一个头发丝都看不上！但我的儿子去世了，我也老了，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事业不能断送在别人手里，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你舅妈这种人打交道。陆吟宋很聪明，是我陆家唯一的血脉，是我瑞远集团将来唯一的继承人。而你姓何，我不养，你明白吗？可能对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太残酷了，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你会慢慢懂的。”
何语唐攥紧了手里的可乐，嘴唇紧抿。
姓何姓陆有什么区别？何语唐记得那个晚上，爸爸将他不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告诉她，当时，陆宁远将她抱坐在膝上，温柔地在她耳边解释：“爸爸只是觉得唐唐长大了，有权利知道为什么自己姓何而宋宋姓陆，但是，唐唐要记住，爸爸只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你，但事情本身改变不了什么，爸爸依旧是你的爸爸，这个永远都不会变的。”
这个人既然是爸爸的爸爸，那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她生气地质问眼前的人：“爸爸妈妈去世后，就只有我和宋宋相依为命，就为了你的什么事业，就要把别人活生生分开吗？太自私了！”
陆定邦没有理会何语唐的愤怒，他从她的手里抽出可乐，手指扣上易拉环。“呲~”二氧化碳破罐而出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陆定邦将可乐放回何语唐手里，靠近，一双如老鹰般精明的眼睛看着她。
“那你这样不放手就不是自私吗？你们舅妈对你们并不好，生活克扣，言语讽刺，应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吧。据我所知，陆吟宋特别聪明，拿过很多奖项，可是现在，数学竞赛、钢琴，他曾经上的兴趣班，现在都上不起了。跟我走，他可以过上优渥的生活，上最好的学校，我会聘请最好的老师来教他各种特长。可是跟你在这里，他会怎么样呢？受尽你舅舅舅妈的冷眼，埋没他的才华和天赋，尝尽生活的艰辛苦辣，嗯？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手里的可乐咕噜噜地冒着气体，终于，随着最后一个泡沫的破灭恢复了平静，陆定邦每说一句，何语唐的心就凉上一分。良久，一滴眼泪掉在易拉罐上，顺着倾斜的坡度，滑进了罐里。
目的已经达到，陆定邦也不再多费口舌：“你好好想想吧。”
今日兰秀梅和何旺祖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何语唐恍恍惚惚到家，陆吟宋端上了已经有点坨掉的面条。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嗯，晚自习老师讲题拖堂了。”何语唐没有看陆吟宋，随便扯了个晃。
“噢。”
心不在焉地塞完饭，何语唐拿着碗起身。
“你坐着，我来。”陆吟宋伸手拦住了他。
“你手怎么了？”
何语唐拉过陆吟宋的手，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分别裹了两个创可贴。
“没事儿，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的。”陆吟宋无所谓地抽回手，转身去洗碗。
何语唐鼻尖有点发酸，曾经，陆吟宋的那双手还被钢琴老师夸修长有力，适合练琴，那会儿爸爸总是开玩笑说：“我们都要保护宋宋这双白白嫩嫩的‘小猪蹄’啊，这可是未来的钢琴家的手。”
“宋宋。”
“嗯？”
“跟爷爷走的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陆吟宋的动作一滞，转过身，手上洗洁精的泡沫滴落在地上，化成点点水渍。
“你说什么？”
何语唐低头：“跟爷爷走吧，这样，就不用再忍受现在的生活了，不用再一个鸡蛋分着吃，不用再穿舅妈从亲戚家要来的旧衣服，不用在坏天气没有公交的时候走路上学，不用交不起数学培训班的学费，可以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学习任何你喜欢的东西，可以有很好的前程……”
“够了！”陆吟宋打断她的话，“你今天回来这么晚！是不是那老头去找你了？”
何语唐不说话，默认。
“才一天不到，你就被他洗脑了！就想让我跟他走了！你也嫌我是个累赘，不想要我了是不是！”陆吟宋大声说道。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为你好。”何语唐无力地辩驳，眼泪涌上眼眶。她怎么会想不要他，从小到大，他们还未曾分开过啊！可是，爷爷说的是有道理，宋宋留在这里，只会被埋没。
陆吟宋走上前，湿漉漉的双手抓住何语唐的手：“你不要听他的，不吃鸡蛋没关系，不穿新衣服没关系，不上数学也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好！”他看着她的眼睛，“换作是你，把我留在这里，让你去过那所谓的好的生活，你愿意吗？”
何语唐含着眼泪拼命摇头。
“那就是啊，姐姐，我哪里都不去，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陆吟宋小小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他紧盯着她，直到她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眉头才稍微松了松。
泪光中，何语唐心乱如麻，她也不想同他分开，没有了爸爸妈妈，他们便是这世上对方唯一的亲人，若再没有了宋宋，她就彻底没有家了。可是……真的会如他们所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