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即使是形骨已灭,你依旧在我心里最深的角落,这是一道任何人无法碰触的柔软。
在黑夜中白的散发出点点阴森的柔荑里一把火折子静静的燃烧着星星火点,如鬼火幽冥一般在暮色中透着恐惧的阴影。
浅墨自怀中拿出一个陶瓷青釉的小瓶子,缓缓的靠近莫离,小心的倒出滴在莫离身上,静谧的空气中发出刺啦的声响,随着一阵阵的白烟,高大的身躯化为一滩水迹。浅墨目不转睛的看着,一点点被腐蚀成的水迹顺着倾斜的巨石缓缓的朝底部的小孔流去。
白色的衣裙在空地的泥土上摩擦出细细的声音,燃点火光照耀着小孔的下方,是一个倾斜的墨绿色的瓷瓶,流下的血水一滴滴的渗入瓶中。随着最后一滴水迹的进入,浅墨把火折子插在泥土中,小心翼翼的拿起瓷瓶,扣上一个木制的塞子。
抬头仰望,微风中拂动的衣裙,在火光中孤独的翻飞。双手死死的握住墨绿的瓷瓶,紧紧贴在胸口处,青丝舞动,火光侵染的面容平静的找不出一丝悲伤,棕色的瞳孔周围布满了一道道血红的丝线,波涛汹涌的似要把真个天际吞噬的阴暗和苍凉。
莫离,这次换我来说对不起,死后还要让你遭受这样的对待。可是比起火烧的残忍,我宁可选择这样的方式。
隔着点点火光,浅墨静静的看着巨大的石面,上面干净的泛着幽幽的光泽。转身离去,不曾回头,独留火折子缓缓的燃烧着,在暗夜的空中,点燃一处小小的幽火。
屋内的烛光忽闪忽闪,浅墨跨进屋,看到的就是冰凉的墙角里蜷缩的梦漪。
“宝宝。”浅墨感到心口一抽,下意识的放柔了声调。
小小的圆脸上是还未干涸的水迹,颤抖的睫毛扬起,看到白色衣襟上绽放的血色,本能的后退,贴在墙上。
棕色的眸中隐隐内疚,嘴角僵硬的扬起一道弧度,“宝宝不怕,来娘亲这里。”
“哇……”小人儿看到温柔朝自己招收的娘亲,手脚僵硬的奔去,抱着浅墨软软的身体嚎啕大哭,“娘亲,娘亲,宝宝好怕。”
白皙冰凉的手指正要覆上小人儿哭的红肿的双眼,却因为手心上交错的伤痕和血迹而僵住,无奈的缓在半空中。
梦漪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半晌,乖巧的抱住浅墨的手掌,“娘亲不疼哦,宝宝呼呼。”长长的睫毛一扇一合。
浅墨没有说话,垂下螓首,感到掌中一道一道的热气在蔓延,暖暖的注入干涸、空寂的内心。莫离,你看,我果然只有让你独闯碧落黄泉了,因为我还要看着我们可爱的宝宝在个
纷扰的尘世间中成长,相信你也会在冥冥之中保佑她的。
“娘亲。”小小的声音有丝恐惧,“大熊爹爹哪里去了。”迅速垂下小小的脑袋,唯恐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而遭致责骂。
胸襟前猛然一紧,浅墨苦笑,眼中是掩不去的凄凉,“宝宝,你的大熊爹爹去了一个我们去不了的地方。”浅墨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孩童开口关于生命与死亡的话题。
“那大熊爹爹会回来看宝宝吗?”圆鼓鼓的眼睛里满是问号,小头颅一偏。“为什么大熊爹爹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娘亲叫了半天都不回答?”
“宝宝。”浅墨扶住小人儿胖乎乎的胳膊,轻轻的呢喃:“你的大熊爹爹照顾娘亲和宝宝太累了,我们让他好好的休息一会好吗?”
梦漪吃惊的瞪大眼,嚷道:“宝宝会乖乖的,那娘亲要记得告诉大熊爹爹休息好了,要来和宝宝玩哦,宝宝再也不欺负大熊爹爹了。”圆滚滚的三根手指头指天发誓,娘亲说过的,这样说的话才有诚意,虽然自己不太懂什么叫诚意。
浅墨把乌黑的小头颅压在自己的肩窝处,紧紧的揽住散发出馨香的小身体。眼角一滴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溅在冰冷的地面,绽出一朵晶莹的水花。
浅墨牵着梦漪朝内室走去,里面是莫离的书房,烛光吱啦的烧着,恍然间似乎映出一个伟岸身影,笔直的坐在书桌前,仔细的翻看手中的医术。
“莫离……”浅墨喃喃的喊道,神情恍惚而迷茫,身后是衣裙被狠狠的拽住。
小小的头颅使劲的仰视,“娘亲,大熊爹爹不在啊?”满是疑惑的嗓音。
浅墨一愣,蹲下身,嘴角扯出一道弧度,“是啊,不在了。宝宝,我们不能打扰了大熊爹爹的休息对吧。”
小人儿似懂非懂的努力颔首。
浅墨直直的走到书桌前,仔细的查看着不染纤尘的木质桌面,厚厚的一摞书卷上,《黄帝内经》置于皮面,幽若的烛光照耀下发旧的“内”字上用笔墨淡淡的圈了一笔,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的一抹淡迹。
纤细的手指摩挲着发黄的纸张,留恋的描画着圆圈似的浅淡墨痕。莫离,这是你之前就写好的,既怕轻而易举就让我提前获知,又怕藏得太隐蔽让我事后苦恼,真是费尽苦心啊。知道我从来不看如此深涩难懂的文言,所以放心大胆的搁在如此显眼的地方,不是吗?
毫不费力的翻开稍有些厚度的夹页,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封缄札,上面丝毫没有墨笔走动过的痕迹。浅墨呆呆的用手捂住胸口,傻傻的看着手中的缄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毅然拆开。
墨黑的几个大字陡然映入眼帘,“至爱妻浅墨儿”。浅墨稳了稳心神,眼眸轻转,一字一句的呢喃,“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恐怕我已经于黄泉路之上,望我妻多加珍重,切勿劳心挂念,否则九泉之下也不能弥补弃你而离世之愧疚。……”
起伏的胸口显示了女子极力压制的激动,眼里是一片片灿烂的桃花侵染而来的碧血殷红。莫离,你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不过是半余年的光景,偏偏毫不犹豫的服下凝神散,只为了能清醒的熬到帮我恢复之日,这份深情要我如何来还,只怕以命相随倒是轻贱了这样的痴情不悔。制毒者却不能自治,对于莫离来说不啻于一个讽刺,偏偏事实就是如此,阎王谷屹立于江湖之中一百多年,前后一共十四位谷主,没有一位活过了三十岁。皆因为阎王谷祖训,阎谷之人从小必须与毒药相依,以百毒为食,以毒汁浸泡,方成就了百毒不侵的传奇,可是谁人又曾想到,这些纵横江湖的神医每日都要活活承受毒物反噬之苦,而立而折。一百多年来,没有人能逃掉这样的命运,所以莫离没有收任何的徒弟,不希望阎王谷的石壁之上多出另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自己曾经探过莫离的脉搏,除了知道一股霸道的毒素在他体内蔓延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自己只是通晓一些药理,对于莫离的痛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疼却无能为力。
清明的眼眸中流转着滚而不落的晶莹,死死的捏住手中的宣纸,直到上面折出一道道清晰的皱痕也不自觉。莫离,你就如此的肯定我不会随你而去?不知道是太了解我,还是看透了人性的懦弱啊。呵呵,浅墨的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意。是啊,自私如我,即使爱你,却也从来不曾想过会黄泉相随。在世人看来,若是一个女子能够毫不犹疑的完成生死不离、黄泉相随的誓言,无异于是对爱情最忠贞的表现。可惜,自己注定要做一个遭世俗所不屑的女子了,在自己看来真正的懦弱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以死亡来结束被独留在人世的痛苦,生死不离不过是个笑话,真正的,人都死去了还有谁记得这样的一段情深似海,所以莫离我依旧活着,以我埋入骨髓的情来祭奠你的生命和誓言。
长长的睫毛抖动,棕色的瞳孔紧缩成针孔,浅墨颤抖着手上的留信。莫离,难道我和宝宝就这样安静的待在阎王谷中,还不能让你放心么?没想到你早在半月之前就飞鸽传书啸靭,可是此次我却不能按照你的意愿来等待啸靭的到来。
缓缓的放下信纸,浅墨转过头看着一直乖乖没有出声的梦漪,小小的人儿拼命的用短小的胳膊环抱自己的大腿。“宝宝,我们去谷外玩玩好么?”
梦漪惊讶的睁大眼,嚷嚷道:“好哦,好哦……”声音突然终止,小家伙努力的思考着,半晌呐呐道:“娘亲,那么大熊爹爹休息好了,能找到我们吗?”
浅墨仔细的整理着浅墨有些凌乱的发,定定看着圆圆的包髻,眼眸不再转动,似迷惑似坚定,“当然,你的大熊爹爹一直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我们。”是吧,莫离你会在另一个空间永生,保佑着你最珍视的我们。你看莫离,你的离去带走了我不信鬼神的信念,此时的我宁可相信这个世间是存在鬼怪神力之说,那么我还以为安慰自己你与我们同在,如空气般绕回在我们的周围,即使看不见,却依然能感受到你熟悉的温柔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