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我见识到了传闻中骁勇的战神变色,那张俊美如谪仙般的容颜扭曲着,似乎承受着比殿内女子还要痛苦的折磨。
回到驿站,我缓缓的坐在书桌前,拿起狼嚎的手抖了抖最终只在宣纸上留下几滴或浓或浅的墨点。直到宫里传来他倾尽天下的誓言,我才幡然醒悟,那个女人果真是狠到极致,拿自己与腹中胎儿的命在赌,抑或是这个洞察一切的女人早就明了这一场赌局,她稳赢不赔。
手中的账簿被我翻转的厉害,闭上眼,脑中辗转的是那个女子精明如狐狸一般的眸子,三年她把燕楼化身为玄字商行,借助阎都的势力,让一个小小的苍字阁遍布四国,更甚者天下人口中流传着:苍字阁,聚宝盒,囊天下之奇,绝古今之息。我惊叹于她的睿智与手段,怎样的女人才可以把一切算计的分毫不差。
这个平凡容颜的女人却一直在让我见识她的绝代风华,我第一次没有阖眼的倚在榻上,目光紧紧锁住抚琴的女子。指尖拨动,如妖娆的蝶翻飞,带着浓烈的感情拉开弦丝的弧度。青色的袖口如一条绸带拂动出绝美的线条,白皙的面庞在灯光下带着恍惚的深幽,更在我的心口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眼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烟花漫天的夜晚,这个女子在汉白玉的祭台上舞尽芳华,眉间一抹嫣红,盛开的红莲独绽天地。
我知道冷情如她却也有抛不开的柔软,梦漪和那个被她抛却在东旭深宫的孩子。无妨,不论她要什么?我都会倾我所有的助她。只因为她是我唯一认同的城主夫人,也是我此生独独想要比肩而立的女子。
轩辕御凛,也许成为彼此并肩的伴侣,并不太难。
当那双深意浓厚的棕色眸子凝视我时,当那声毫不忸怩却坚定异常的嗓音撼动我的灵魂时,我紧张的捏紧了拳头,心中如敲鼓一般七上八下。
当那个女人对我说不是唯一她宁可不要时,我的心在颤抖,这个绝世而独立的女子,她可知道七出之于她是亵渎,这样决绝的女人若不能倾心以待,只会损了她的骄傲。
若是要你以命相偿呢?清浅的声音说出的却是冷冰冰不留情面的催命符。望着慵懒的倚回太师椅的浅儿,我轻轻的笑了,嘴角眼中泛起浓浓的笑意,这个女人的心中开始刻入轩辕御凛的名字。
只要是你要,给你又何妨?我毫不抗拒的跟随着心中的期盼,此生若能得这个冷然的女子回眸,对我来说福泽已深。
即使明知道那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天下人看的戏,当那柄泛着幽光的剑逼近她时,我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本能的挡在她的面前。一句带着愤恨的咒骂却让我不由自主的勾起唇瓣的一抹笑容,轩辕御凛已经被她放在了心中一个柔软的地方。
四国的纷扰与我无关,我只想保护好我珍视的宝贝,所以在阎都我不会干涉她的任意举动,即使是单独与凌阒然居于一室。
第二日,凌阒然匆忙却颓败的撤军北归,不是不曾紧张,但是我却不会无故猜疑,只因为我信她,一如爱她。
沈伊人之于我是罪孽而愧疚的存在,他见证了轩辕御凛的荒唐和错误。除了浅儿,我不怕天下人的看法。所以我迟疑了,在坦诚和隐瞒之中挣扎。沈伊人却用愚蠢的方法把自己送到了黄泉路上,七年前我可以用恕罪保全她,但是今日她却傻到伤害浅儿,所以生死由命,浅儿若要她死,我轩辕御凛绝无异议。
突然喧闹不休的庭院,让我无奈的揉了揉发胀的鬓角。那些娇憨而糯甜的嗓音,毫无疑问只会出现在轩辕梦菡的身上,而这个蛇一般狡猾的小人儿却是浅儿偏袒的小魔头,让我在心疼和头疼之间进退维谷。
多年前的那场雪崩让我冷硬的面具轰然倒塌,浅儿孱弱的身子,若有似无的呼吸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当时的轩辕御凛已经疯狂,我缓缓的蹲在污血浑浊的床榻前,紧紧的握住那双垂在床榻前的小手,颤抖着伸上去轻触那张血色尽褪的苍白小脸。轻柔的拂开那些因汗水而纠缠在面颊上的青丝,凝视着那双流光溢彩的棕色眸子。
浅儿,生死与君同。你生,我生;你死,他们和我都给你陪葬。
我的誓言此生难忘,除了浅儿,这世上再也无人能让我轩辕御凛心甘情愿的红尘相随,生死与共。
我倚着压花防弹玻璃,随意的俯视着窗外蚂蚁一般的人群。十年了,自她离去,我所有的感情都随着那把尖锐而幽暗的刀埋葬在岁月的轮回中。
我疲惫的闭上眼,眼中弥漫着殷红的色泽,那双紫色的眸子清亮的刺眼,直到轻轻的阖上,还萦绕着淡淡的笑意。心口开始不受控的抽搐,我隐忍着着那份折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那一瞬间我狠狠把匕首插入那具柔软身躯的恐惧和绝望。
那么清晰而痛苦的回忆似乎近在眼前,我颤抖的双手被那双纤细的柔荑紧紧握住,上面沾满了艳丽妖娆的血液,如一条毒蛇将我的灵魂素束缚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惊恐般瞪着干净的双手,那上面是永远无法褪去的鲜红,她曾经怜爱的摩挲着我的手指,浅笑言语。
矾墨的手,很美,这样如钢琴师一般纤长完美的手不适合出现在黑暗的阙氏。
我冷冷的把指尖的雪茄掐灭在掌心。直到灼热的触觉让我的混乱的心绪冷却下来。摊开的掌心,狰狞的火红的印记在阳光的折射出扭曲的恶魔之翼。
浅墨,这地狱我绝不会独自沉沦,即使你选择了死亡我也要让你永不安息。生生世世,我都要与你纠缠,至死方休。
我看着玻璃上那张轮廓坚毅的面容,紫色的眸子中是阴冷的灰暗,曾经那个干净儒雅的少年已经随着那双绝美的紫罗兰瞳孔的紧闭而消失在人世。现在的阙矾墨,是阙氏雷厉风行的执行官,是整个白道黑道进而远之的冷厉角色。
矾墨,只有当你对于任何的失去都无动于衷了,你才是真正的王者,才能爬到顶端,真正的掌握着阙氏天下。
那么漫不经心的语调是我生命中最残忍的音符,自小浅墨就是我心中不可击败的神邸,即使她有着最纤细娇弱的身躯。
十五岁的浅墨冷冷的站在灵堂里,看着来来往往的的心怀叵测的众人,冷静而疏远的处理着父母的后事。是的,阙氏是黑道赫赫有名的世家,风口浪尖的阙家家主却在一夜之间被两枚冰冷的子弹夺去了生命。谈不上悲伤,阙家之于我不过是个空荡荡的屋子,而在黑道中成长的孩子更不会有多余的感情去怜悯和哀悼,死亡就是阙家人最后的归宿。
十岁的我安静的立在她身旁,我的手被她轻轻却坚定握住,我抬着头仰望那张少女秀雅的脸颊,美丽的紫罗兰眸子中冷静的泛着凛冽的寒光,那样的浅墨陌生却让我永生难忘。彼时的她不是那个轻柔着面容揽着我安抚我的少女,一夜之间她蜕变成高高在上的女王,傲视群雄的冷漠和果断。
即使只有十五岁,那个少女却可以面不改色的迎视着与阙家分庭抗衡的焰家家主,风轻云淡的四两拨千斤,把一盘僵局起死回生。
矾墨,阙家今日失去的不过是小小的半壁江山,十年之后,姐姐会让他们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他的整个焰家。
抚摸在我头顶的手依旧轻柔而温暖,那清淡如冷菊一般的嗓音仍旧不愠不火,听不出半点清晰,我却能从依偎的紧绷的胸口感受到她的决绝,那是阙氏家主才有的威严。
浅墨是阙家百年来的奇迹,以十五岁的稚龄,以纤弱的女子之躯,让阙氏江山在十年之间如一座高峰屹立在世人的面前。
浅墨,你不要矾墨了吗?
十五岁的我隐忍着愤怒,悲伤的对上那双迟疑的紫眸,如毒蛇的液体浸入了我的躯体一般痛不欲生。我没有办法忍受这个曾经把我揽在怀中的女子,被另一个男人的气息覆盖,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光明啊。我知道她不爱那个男人,嫁他不过是利益的结合,但是浅墨,即使是如此,我也没有办法让你的生命被另一个人占据。
我家的矾墨真是没有长大的孩子。
她伸手示意我蹲下,怜爱的拍了拍我的头,即使我早已强壮到可以把她抱在怀中,她对我的感情一如幼时的疼爱,是的,仅仅是因为那份割不断的血脉。那双流光辗转的双眸含着浅浅的笑意,我却越发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在我紧紧把她揽在胸口的一霎那,紫色的深潭中是我读不懂的深邃。
我知道自己是卑鄙的,利用她对阙矾墨最柔软的情意去要挟,但是那又如何?她依旧是我一个人的浅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