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娘的手心微微冒汗。她双手握紧刀柄,将全身的重量移在左腿,目光变得专注而犀利。
张贵知道自己的斤两,连忙后退了两步。准备在危急时刻再来一次英雄救美。
至于性命什么的,他家里早就没人了,可惜也没有成家。他此生无牵无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要是为救四娘死掉,能让她以后岁月偶尔想起,也算够本了。
陈四娘向前俯冲了几步,纵身翻滚一圈,闪电般出刀。只听到接连几声铿锵交击的清鸣。太阳下人影交错移动,人已退回了原地。
寒风刮过无边的荒原。阳光照在侧脸上,陈四娘发髻凌乱,紧咬着下唇,俏脸却更加的苍白。她白皙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触目惊心血口。手中刀刃也崩开了两个缺口。
对面的张连山看起来受伤严重,胸口和小腹被切开两道纵深的口子,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身上更是连一滴血都没流。
自从在荒村内死而复生,他身上皮肤就变成了青黑色。两只手到小臂长着一层黑毛,坚硬异常,尤其手掌长出的黑色指甲,比钢刀还要锋利几分。
身躯的其他部位与人类一样脆弱,却没有了痛觉和血液。只要不被斩掉脑袋就不会死掉,也算是异类的不死之身了。
只是陈四娘猜错了,救他的并不是李洪,而是古墓石棺内的美艳女尸。
那女子自称青衣使,要他取回被盗走的长春功。还说如果一个月内没消息,就会散去他一身魔功,把他变回一具干尸。
张连山复活不久,脑子还不太清醒,对那妖女却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仿佛他的生死就在对方一念之间。
他心惊胆战的一路追赶下来,没有发现那群叛徒的踪迹,却意外遇到了陈四娘和一群伤兵。
本想抓住陈四娘帮他追踪。想不到对方反抗如此激烈,即使同归于尽也不愿向他屈服。
“呵呵,看到了吧,这就是无上仙术的神奇。你砍我十刀没事,我只砍一刀你就死了。”他张着大嘴,狰狞大笑。其实心里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他。”陈四娘没有回头,语气平静的说道。
如果不是受伤,她或许可以凭身法速度与张连山周旋,甚至再杀他一次。可惜没有机会了。她的力气不足又受伤失血过多,根本无法突破那双鬼爪的防御。但这里除了她能缠住对方,身后的老兵都是送死。
“娘的,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老李发狠的捡起几块石头拿在手里。
身旁的同伴深受启发,也纷纷弯腰捡石头。不能贴身肉搏就远程攻击啊。不信一堆石头砸过去,这家伙还能不分心。
“笨蛋!”看到他们的举动,陈四娘心中那层坚硬外壳似乎在碎裂。语气却依旧冰冷。
想靠这样的扰敌取胜实在太难,但好歹有了一丝的机会。也罢,尽人事听天命吧!
张贵抱了一堆石头蹲着老李身边,低声说道:“我说老李,你可是有老婆有娃的,可别跟我抢啊。”
老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个憨娃儿,没你耽误事老子早就逃了。赶紧捡石头,等会儿好拼命!”
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斜。陈四娘感觉到一阵眩晕。她深吸了口气,身形化作一道虚影俯冲向前。刀光闪闪,一排石头先砸了过去。
张连山动作迟缓,脑袋被接连砸中。挥爪挡住刺来的刀锋,后背又被石头砸中。他扭头怒吼,却被一刀刺穿了肚子。
他猛然扭动身躯。长刀“咯嘣”断成两截。带着黑毛的手爪拍在陈四娘肩头,登时血花四溅。纤瘦的身躯直接飞了出去,翻滚在乱草丛中。
张连山肚皮上插着半截钢刀,咆哮着冲向投掷乱石的老兵。两只黑爪左右开弓,把站在最前面的张贵和老李砸飞了出去。
其余几个想一拥而上把他按倒,也被一抓一个打断了手臂,倒在地上哀嚎不起。剩下一个扭头想逃,被从身后抓住脑袋,一下就扭断了脖子。
“就凭,你们?还有谁,还有谁……”张连山满脸的青紫,伸长手臂仰天怒吼。
陈四娘的左肩头血肉模糊,用一只胳膊艰难的往前爬。看到对面满地哀嚎的老兵,心中凄苦,泛起了绝望。
终于要结束了吗?是了,哪次不是这样,哪次好人会有好下场?她苦笑着捡起草丛里的断刀,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结束吧,让她离开这黑暗又腐烂世界,永远的结束吧!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握刀的手猛然一颤。绝望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光亮。
一只高大的斑斓猛虎从荒野里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战场的中心。
张连山赶忙后退了几步,拉远了被恶虎扑食的危险距离。哪怕他如今不人不鬼,手爪锋利无比,却仍对百兽之王有一种先天的恐惧。
老虎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在它的屁股上有一块皮肉被撕掉,还在淌着血。
走过满地的伤兵,见张贵抬头瞧它的屁股,又恶狠狠的低吼了一声,算是警告。
张贵赶忙低下脑袋。心说怎么每次见到这只老虎都浑身是伤?这又跟谁打架去了,竟被咬了屁股?
老虎走到陈四娘身边,低头嗅了嗅,发出一声轻柔的低鸣,用脑袋拱了拱她的肩膀。
“陈四娘,你还养老虎?”张连山的脑子转不过弯,在他的记忆中陈四娘没养过老虎啊。难道是死而复生使他的记忆受到损伤?
陈四娘伸手抱住老虎硕大的脑袋,从地上缓缓站起。握着半截断刀道:“想不起来了吗?看来你变成妖怪,脑子也坏掉了。”
“你真的养过老虎?”张连山疑惑的盯着那只斑斓猛虎,还是想不起这段往事,心中急躁起来。
他抬头望了眼讨厌的阳光,道:“告诉我长春功的下落,我就放过你们。怎么样?”
“你在找长春功?呵呵,你都这个样了,还要练长春功?”
“这个不用你管。告诉我它的下落!”
陈四娘上下打量着张连山,在心里估算着那群叛兵的战力,淡淡道:“他们往前面的小镇去了。你要追或许还追得上。”
张连山眼中闪烁着暗红的幽光,后退了两步朝远处狂奔而去。
张贵从地上爬起来,拖着骨折的右手,跌跌撞撞走到老虎旁边。偷着瞅着老虎,小心翼翼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还追吗?”
陈四娘看着身后狼狈的士兵,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追了,先找个地方休息。十方暂时只能靠他自己了。”
她扭头问老虎道:“虎妈,有没有安全的地方让我们躲一下?”
老虎低吼了一声。
“唉,我真是晕头了。又不是十方怎么能跟老虎说话?”
老虎转过身,带着屁股上的伤向南边的山岭走去。走了几步见他们没跟上,回头发出一声咆哮。
“诶,你真能听懂我的话吗?”陈四娘笑了起来。看了看手里的断刀,扔在了脚下。带着一群伤兵跟着老虎渐渐走远……
芒水西岸一里外的山坡上,曹公公站在一辆马车的车顶大呼小叫。
“老刘小心,有两个从北面冲过来了!老张,崖下面还躲着一个刺猬!”
他口中的刺猬并不是真的刺猬,是一群误入白骨山,被里面的黑雾侵蚀转变后的干尸。
这群干尸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提着锄头,有背着背篓。三天前从芒水下游走来,在河岸边四处游荡。自从发现他们的营地,晃悠的干尸们就像苍蝇闻到鱼腥,一股脑冲了过来。
他们的营地驻扎在河边的一处高坡,目标显眼,易守难攻。好在干尸不是一起行动,每次过来不过几只。
大概是距白骨山太远,与它们拼杀虽然浑身发冷,却没了中毒晕倒的危险。杀得多了也就惯了,跟宰杀野兽差不多。
两支小队配合默契,转眼烧了两个干尸,又把那只躲藏的“刺猬”砍掉了脑袋。
射出的弓弩箭矢照例收回。谁知道后面还有几批怪物要过来。算算这次已经是第六批干尸了。
曹公公站在车顶,能看到远处河岸边还有黑影游荡,看走路姿势都不像正常人。这群人应该是搭伙逃难的饥民,想从荒滩那边渡河,却误入白骨山成了怪物。
“河边还有吗?”刘公公带着提着刀走回营地,抬头问道。
“有啊,河边藏木筏的坡下还有几只。再下游好像还有好多。你说他们都死了,还能想着渡河?”
“唉,生前的执念吧。都三天了,这样啥时候能渡河啊!”
“这边有干尸,那边有尸妖。看起来还是干尸好对付啊。”张德顺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车辕上,从怀里拿出干饼啃了起来。
他们被困在河边进退不得,但好在不缺食物。这十几车的粮草怎么着也够三十多人吃两个月的。那河里还有鱼虾,可惜现在吃不上烤鱼了。
或许过不去河还是好事?那边的女妖怪他可亲眼见识过,简直恐怖啊!想起对面的两个尸妖,张德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哎,河对岸过来一个人!好像还是个女人。咦,她好像是飘过河的。”曹公公惊叫起来。
张德顺吓得一口干饼噎在喉咙,用力捶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口气。
“老曹,你快看仔细,那女人长什么样?”
曹公公视力很好,手搭眼前看了一会儿,脸色难看道:“完了,好像是好看的那个。她把五个干尸都活撕了。”
“咦,干尸死了?”刘公公兴奋的站了起来。看两个老友脸色不对,奇怪道,“你们怎么了,那个杀干尸的女人有问题?”
曹公公吞了口吐沫,低下脑袋道:“就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女妖。她比那个伏虎僵尸还厉害!完了,完了,她好像看见我了,她过来了,她飞过来啦……”
曹公公跳下车,脸色发白的喊道:“快跑,叫大家快跑,咱不是对手!”
张德顺握着刀,面带犹豫。他知道妖女厉害,也明白逃跑肯定来不及。就算这次能落单逃走,以后又去哪里?一个人逃回长安?还不是一死?
刘公公神情镇定。两个妖女的厉害他已听过无数遍,靠自己这群人御敌肯定是白给。但丢了辎重逃命也不行。他从胸口里掏出一对纸符,点燃了一张。
随着符纸燃烬,另一张叠成三角的超厚符纸爆发出一片光华。
一个三寸大的小和尚出现在他手心。小和尚纵身一跃上了车顶,来回蹦跶着大喊道:“呔,哪里来的女妖,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