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尸体半张着嘴,双目圆睁的躺在地上,似乎有话只说了一半。
旁边有人凑过来看。“嘿,这不是张连山吗?把这个货都给忘了。他这脖子让人扭断的?我记得赵大锤只踹晕了他吧。”
三蹦子摸着下巴的胡茬,猜测道:“会不会是那陈四娘干的?要不是张连山出卖她,她也不会凭白受赵大锤的羞辱啊。”
“你可得了吧。当老子没看到?绑那娘们的时候就你摸的最多,又揉又抓的爽坏了吧?”
“哈哈哈,看兄弟你说的。老子那是暗地偷摸,跟赵大锤光天化日的乱摸能一样?”
十方只觉得眼皮沉重,靠在土墙边想睡又饿得心慌,胃里一阵阵抽搐的难受。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人被饿死的感觉是不是就这个样啊?
他记得乌云说起过,修士只要能吸取天地灵气反哺自身,就能达到类似辟谷的效果。一年半载不饮不食都是常事。
可怜他掌握了基础法诀却不敢修炼。老和尚的告诫言犹在耳,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修炼此法。
现在算不算万不得已呢?唉,算了,还是再忍一忍吧。也许等到天亮,体内那道先天灵力就开始复苏了。
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篝火。他被反绑着双手,系着一根长长的麻绳扔在火堆旁。四周都是轮班守夜和监视的暗哨。
饥饿的折磨让他彻夜辗转难眠。他躺在薄薄的草堆上蜷成一团,只有这个姿势才能让痛苦稍减。却依然睡不着觉。
迷迷糊糊中,他跟着一群士兵坐在篝火旁,捧着一个烤熟的人头用力啃着。他不停地吃,拼命的吃,却还是饿得发慌。他再次张开口,手里的人头忽然流出了眼泪。
定睛一看,那人头竟变成了癸丑的模样。他吓得尖叫一声,猛然睁开了眼。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大亮。他爬起来擦去额头的冷汗,两只手用力攥了攥才松了口气。还好是一场噩梦。
可怎么梦到癸丑了?他们应该在洛阳很久了吧。月牙儿、干娘还有几个小姐姐,她们都还好吧?唉,这里好像离洛阳也不远呀。
他惆怅的叹了口气。火堆已经熄灭了,他浑身冷得发抖。肩头的伤口也痛得厉害,像有把烧红的刀捅了进去,来回的剜着肉。
用力咬牙忍着,连牙关也在打颤。怎么会这么疼啊,昨晚不是愈合了吗?为什么这么冷啊?他有好几年都没感觉到寒冷的滋味了。
试着再运转心法,心湖内一片死寂,丹田里也察觉不到一丝真气。他的身体好像一个废弃的老宅,没有半点活力。
忽然心慌了起来。以前灵力消耗得再多,隔天都会慢慢恢复。至于真气没有留意过,但似乎也在积累和增加。难道是这次灵力和真气双双消耗过度,需要更久的时间去恢复?
心里正纠结,忽然感觉长绳一端被人用力扯了扯。四周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小大人,睡醒了没有?咱们可要赶路了。”不远处有人在喊话。
这话说得和气,动作却很粗鲁。一股大力传来,他的两条胳膊被猛然勒紧,差点被拽趴到地上。
赶忙站起身,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剧痛。他费力的弯下腰,轻声问道:“你们有稀粥没有啊,给我喝口水也行?”
“真麻烦!”一个水囊重重的砸在脚上。
他摸索着抓到水囊,“咕咚咚”的喝了一肚子水。肠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
“这位大哥,我们是要往哪边走呀?都不吃早饭吗?”他仰着头天真的问道。
被人蒙住双眼,失去神识感知,仿佛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他第一次感到绝望和无助。也只能表现得更加乖巧,让自己少吃点苦头。
“废话真多,跟着走就行了。把水囊扔过来!你别过来,扔就行了!”对面的喊声里夹杂着一丝惧怕。
他朝着那个方向用力扔出水囊,却换来了怒骂:“小东西你没吃饭啊?真他娘的笨的要死。”
“喂,差不多就行了。到底是个孩子。”另一个人在旁边劝道。
“那给你牵着?老子倒了血霉才摊上这差事。绳子给你!”
“你少来,这么危险的事老子才不干。你就好好牵着吧。万一死了丢了,你小子可吃不了兜着走。”脚步声匆匆走远,好像躲瘟疫一样。
“呸,娘的真倒霉!都是大头兵,还得听你们的。”
身上的绳子被人用力扯动。他双手反绑,倒退着身子往外退。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
被绳子拖着爬起来,又继续往外拉。他急忙大喊道:“大哥,等一下大哥!能不能换个方向啊,我倒退着走不了路!”
“还真麻烦!”那人嘟囔着叫来了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十方竖起耳朵去听,隐约听到有人说,“可不能把手换前面”,“那就再套个绳圈”什么的,似乎有很多人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在他身后套了个绳圈,把绑绳连到了前面。
队伍又开始行进。让人作呕的肉香也渐渐随风消散。脚下是没膝的荒草,泥土很坚硬,远处的草丛里有小动物窜了出去。
荒野里的冷风呼啸刮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得弯下腰,肺叶像针扎一样痛,几乎要喘不上气。身子又被人拽着往前跑了几步。
他半弯着腰跌跌撞撞的向前走。走不多远就又摔一跤,被拖在地上爬起来继续走。
这样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有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包裹着他,驱散了初冬的寒冷。
又走了快一个时辰,他已经彻底没了力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右边半个身子已经痛到麻木。他大口的喘着气,好像一条垂死的小狗被人拖着往前走。
“大哥,大哥我实在撑不住了,咱们歇一会儿吧。”他虚弱的向前面喊道。
“别废话,赶紧走!”
绳子猛然绷直。他被拖得摔倒在地上,这次却没有再站起来。
在地上被拖行了十几米,前面的人才终于停下,向更前方的队伍喊道:“胡老大,三蹦子,这小东西好像撑不住了!”
杂乱的脚步声走近。有人不耐烦的抱怨道:“这才走了多远。小东西身体这么虚,是不是病了?”
“是一直没吃东西吧,这不还中了一箭?昨天被赵大锤折腾到半晚,能走到这里就不错了。”
“哈哈,被赵大锤折腾了半晚?你这话说的好啊,要没看到的还以为是被赵大锤给那个了。”
一群粗人哄笑起来。
有家伙凑近看了看,摇头道:“你瞧这小脸惨白,嘴唇都发紫了。我看是撑不到今晚了。不行就杀了吧。咱把金子一分,那鬼法诀就算了。你们不会还真想长生不老吧?”
周围一片寂静。大胡翻着眼珠冷笑道:“那好啊。金子现在就能分。分了之后你就走人,不能再跟咱们一起。”
那人一愣,赶忙求饶道:“别啊,胡老大。这里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几十里,这野地还有吃人的妖怪,咱们得一起走啊!”
旁边有人笑道:“丁老三,你他娘的还怕吃人?昨晚就你吃的人肉最多。”
丁老三赔笑道:“嘿嘿,吃别人和被人吃,他可不一样啊。再说咱是烤熟了吃,那妖怪是生吃。生吃啊,得多疼!”
胡老大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快点赶路去小镇。叫人腾出一个肉架,抬着他走。”
十方在浑浑噩噩中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起来,扔在一张硬木板上。随着几句低声的咒骂被抬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
身体一阵阵发烫,迷迷糊糊又运转心法,依然没有一丝真气的感应。他躺在木板上无助的呻吟。右边半个身子已经痛得麻木,肚子里更痛得像刀刮。
他明知道身体出了大问题,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如一只垂死的小兽蜷缩等死。感受着凛冬的彻骨寒意。
原来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啊……他昏迷的最后一刻想着。
陈四娘站在荒野深处,手中握着一把缺刃的环首刀。在她身后还站着七、八个手无寸铁,神情惊慌的老兵。
对面三丈之外立着一个黑影。地上倒着几具尸体。都是胸口被破开了一个血洞。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草地。
陈四娘的脸色苍白,用刀尖撑着地面,眼神阴冷的盯着对面的敌人。
那人脖子上缠着密实的布条,面色狰狞的注视着她。抖着身躯发出古怪的笑声。“嘿嘿嘿,四娘啊,想不到吧,我张连山又活了。”
“你这副鬼样也叫活着?”陈四娘嘲笑道。
心里却惊疑不定。明明在逃跑前扭断了这狗贼的脑袋,怎么又活过来了?还能暗中尾随,趁乱杀了好几个老兵。
“我这副,鬼样子?哈哈哈,这副鬼样子,才能长生不老啊。不如你和我一起?咱们本来就是一起的啊。”张连山面容僵硬的大笑。明明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陈四娘冷笑。“哼,是不是李洪找到你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救你,可你这不人不鬼的也配叫活着?一具活尸,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两次!”
张连山扭着僵硬的脑袋,看着她被血染红的裤子,缓缓摇头道:“不行,你不行。你连逃跑都跑不动,还想杀我?”
“四……陈都尉,你们先走,我帮你挡这怪物!”张贵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的胸口有半尺长的血口,还在往外淌血。
刚才被张连山偷袭,他拼死扑过去肉搏,被对方一爪划开了胸口。幸亏陈四娘横刀阻拦,才躲过了被掏心的下场。
可惜他手中无刀,对方的爪子却坚硬无比。如果能每人给他们一把刀,谁会怕这不死不活的家伙。
陈四娘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退下。等会儿我去缠住他,你们先跑。脱困后我自会找你们!”
“不行。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怎能让女人保护我?”张贵说得义正言辞,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喂,张贵这家伙抽风了,敢顶撞陈都尉?”身后有老兵窃窃私语。
张贵这小子跑路够快,可身手实在稀松平常。十个他捆一块也不是张连山的对手。这小子今天这么英勇是吃错药了?
旁边的老李哼了一声。“抽风?我看他是色心上头没救了。唉,可惜老子没刀啊!”
见张贵身受重伤却不愿独自逃走,陈四娘心中感动,却又无可奈何。暗暗叹了口气,难道今日他们就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