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姿容秀美的布衣少女赤足踏在荒草之上。
虽然只穿着粗布裙衣,却掩不住凝脂肌肤,眉目如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水泽灵秀的神韵,一见之下恍似误入人间的落难仙子。
少女没在意对面手握刀剑、拉弓持弩的众多大汉,好奇的仰头望着那蹦跳的小人,笑吟吟道:“我认得你呀。你是那小子一丝灵念所寄?哈,居然是张灵符。”
“大胆妖孽,披着张漂亮人皮就敢招摇撞骗!吃小和尚一剑!”
小和尚挥手。一道寒光闪过,一只飞剑直刺少女的额头。
少女轻盈跃起,如跳舞般轻易的避过飞剑。却忽然蹙眉道:“咦,是幻术。你家主人是从祝由殿里跑出来的?不对呀,他怎么会飞剑?”
“呸,你才是猪油,你全家都是猪油!”小和尚大怒,抬手又放出一道红影扑向少女。
看到裹在红色火光中七根翎尾燃烧的火鸟,少女脸色一变,再次轻盈跃开,生怕被那团火焰溅到身上。
燃烧的火鸟发出一声清鸣,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踏在盘旋飞回的银光飞剑上,从半空俯冲下来。被少女挥袖卷起一股旋风打散。
“又是幻术!以为是杂耍吗?”少女脸上挂起寒霜。赤着玉足踏在地上,向前走了几步道,“那只小火鸟,你在哪里见过它?”
“你和它有仇?”三寸小人停下攻击,歪着脑袋问道。
“算是,有一点吧。”
“那我不告诉你。一点哪里够?”
少女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问道:“难道你跟它有仇?你主人被它放火烧过?”
听她这语气,三寸小人像受了刺激,连蹦带跳的喊道:“我和臭鸟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不是它死就是我活!”
少女掩嘴笑道“呵呵,这话说的,说来说去都是你占便宜?既然我们都跟它有仇,不如你告诉我它的藏身之地,我去替你报仇啊?”
“替我报仇,你想怎么报?”
“嗯,把那地方化为火海,方圆十里寸早不生。你看怎么样?”
小人儿瞪眼看着她,好像白天见到了鬼。忽的挥手喝道:“妖孽,再吃我三剑!”
接连三道无影飞剑射向少女。平常人看不到,少女却能清晰感应到剑气。只是那感觉有点怪,似乎又是假货。
少女心中有气,感应到接连三剑袭来也不躲闪,只是嗔怒道:“小和尚,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帮你出气还要捉弄人?你主人制符是不是忘了给你画脑袋?啊……”
两道虚幻的飞剑后,第三道无影剑贴着她脖颈掠过,划出一道极细的伤口。这还是最后一刻感觉不对,才堪堪避开这穿喉一剑。
张德顺和曹公公只能看见第一道飞剑被少女打散,片刻后听她一声惊呼,白皙的脖颈就有了一道血痕。
“可以刺伤她?”张德顺和曹公公惊奇的互看一眼。
这什么情况,这妖女竟不是刀枪不入?她不是比那个伏虎僵尸更厉害吗,居然被这个灵符小人儿给伤到了?
一滴紫血粘在飞逝而去的无影飞剑上。飞剑掠出几十米砰然炸碎,被一团紫雾包裹着倒卷回来,吸入少女的鼻息中。
颈上的血痕转眼间消弭不见。脖颈上的肌肤重又莹润白皙,完美无瑕。
“嗯,果然还是一样的味道。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能将飞剑融入灵符。”
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抖动。少女眯着媚眼叹了口气道,“唉,你家小主人真不是祝由殿的弟子吗,他不会是被哪个老怪物附身了吧?”
“你才被老怪物附身了,你全家都被,哎呀……”三寸小人发动嘴炮攻击,可惜只说到一半,就被少女发出的一道青光击中,翻了两个跟头栽倒在车顶,变回了一只三角符咒。
“哼,让你嘴贱。”少女身形一闪落到车顶。开心的捡起那张符咒收进衣袋,拍了拍手朝下面问道,“喂,你们谁知道河边干尸是怎么回事?说出来饶你们一命。”
“仙子当真饶我们一命?”曹公公反应最快,神情激动的问道。
“当然。我又不吸血,杀了你们也没意思。”
“好,我说!从这边往下游走,大概走二十里能看到一个陡峭的小山坳,里面有尸骨堆成的白骨山。那些白骨是一条大蛇吞食人类吐出的骨头,黏在一起像座小山。凡是靠近那里的人都会变成干尸。”
少女扬起下巴,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么?那条大蛇呢,它又在哪里?”
曹公公扭头看张德顺。他们当时跟十方跑路都没进山,确实不清楚什么情况。
张德顺吓得一哆嗦,毕恭毕敬道:“启禀仙子,距白骨山不远有个村子。那条大蛇就在北山的第三座峰下。只可惜我们是辎重队,当时守着车马没入山。不能给仙子带路了。”
“嗯,没关系,你已经说得很详细了。”少女扫了他俩一眼,忽然问道,“你们当时都跟在那小家伙身边吧,都认得我吗?”
曹公公仔细凝望少女,一脸正色的摇头道:“认得,但只认得声音。我们都有夜盲症,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但仙子嗓音动人,听过便再难忘。如今一见果然是位绝世佳人。看这皓齿明眸,瑰姿艳逸,华容婀娜,哪怕我等阉人,也会心神往之!”
说到激动处,老曹眼圈泛红,泪花点点,真切的语调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发自肺腑的真诚。
少女愣在当场。半天回过神,用从未有的柔和语气道:“想不到世间还有你这样赤城君子。唉,好吧,我真的不杀你们了。”
少女娉婷转身,在众人目瞪口呆中飘然远去。
曹公公眺望着消失在远处的身影,一时情难自禁,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老曹,刚才到底啥情况,那女妖……”
曹公公伸手捂住他的嘴。流着泪情真意切的又在风中伫立了半个多时辰,才抹掉眼泪说道:“应该没事了。你刚才说什么?”
“啊?”刘公公看着老曹如川剧变脸般的转换情绪,一时忘了刚才问的什么,挠着头问道,“我刚才问什么了?”
张德顺早就按捺不住,扒拉开老刘直接问道:“刚才妖女说,真的不杀咱们?啥意思,难道她一开始在说谎?”
老曹看着两个耿直的家伙,幽幽的叹了口气。“唉,我说你们两个在宫里呆了那么久,不知道最不能信的就是女人的嘴吗?”
“可是,那女妖……”
“你别管什么女妖,女鬼,反正她以前都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她就喜欢变来变去,喜欢被人夸她漂亮。我刚才是预防万一,反正说点好听的不过费点吐沫,又不碍事。唉,幸好啊……”
“可是,她还把我的灵符拿走了。”刘公公心痛的说道。
十方临走时送了他两套灵符傍身,如今就只剩下一套了。
死里逃生的张德顺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知足吧,有命在就不错了。我看灵符也挡不住妖女的。唉,接下来咱怎么办啊?”
刘公公沉默了。如今河边暂时没了干尸,本是渡河的大好机会。只是渡了河又能怎样?真要遇到另一个刀枪不入、力能伏虎的僵尸,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昏沉沉中,有热汤灌进嘴里,顺着喉咙流进肚子。浸润着他早已饥肠辘辘的肠胃。
仿佛垂死的旅人被浇了一身泉水。十方睁开了眼,拼命的吞咽着嘴边的菜汤。
给他灌汤的是个大高个,手里端着个木碗,碗里的野菜汤还冒着热气。
见他一醒来就喝完一碗,三蹦子心情大好,转身又盛了一碗送到他嘴边。
“咕咚咚”又喝一碗。连续喝到第五碗,肠胃里的痛楚才渐渐消失。十方缓过一口气,半边身子依然痛到发麻,像有烧红的小刀在割肉,转眼满头大汗。
“你的伤口发炎了。又没找到药,不妙啊。”三蹦子放下木碗,盯着他的眼睛道,“他们打赌说你撑不过今晚,老子就说你的命硬。嘿嘿,今天赢了一块马蹄金……”
“这是哪里啊?你们不蒙我的眼睛了?”他喘着气问道。
清醒后,身上似乎更加难受。虽然他对疼痛的忍耐力极强,无奈身体实在太虚弱。他已经失去了抵抗病痛的本钱。
“这里,谁知道是哪儿?反正我们说好了,你要死了就分金散伙。死不了就把那长春功写出来。你别乱动啊,千万别晕。我去叫人。”
三蹦子急匆匆跑出去。他要赶在十方昏迷之前叫人过来,可不能让那几个家伙赖账了。
身旁的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十方躺在床上,呆望着屋顶横梁。屋外一片漆黑,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他听到有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屋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刮入,走进来四、五个人。最前面的是胡老大和三蹦子。
三蹦子面带喜色,说个不停。“看吧,看到了吧。我就说这小子命硬,克死张连山,克死赵大锤,肯定死不了。”
胡老大黑着脸扭头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他命硬,你想让他把咱们都克死?”
几个打赌输了的都幸灾乐祸的在身后挤眼。
三蹦子不服气道:“那我不管。反正你们别赖账。胡老大要作证啊!”
“好了,好了。”胡老大止住他们胡闹,把手背贴在十方的额头上试了试,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
叹了口气,掀开他被血和汗浸透的衣襟,皱眉头看了半天,摇头道:“我看今晚危险啊。那个,小大人,你能听清我说的话吗?”
十方用力眨了眨眼睛,表示他脑子还清楚。
胡老大从怀里掏出一卷玉简,望着他道:“这个玉简,你还能不能把它译出来?只要你同意,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十方虚弱的点了点头。他也只能点头。拒绝的话他也就活到头了。
胡老大松了口气,难看的笑了起来。他吩咐三蹦子把十方扶起来,斜靠在一个被子上。把玉简递过去小心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拿着?”
十方吃力的摇了一下头。低下头看着展开玉简上的上古文字,默默读了起来。
渐渐地,似乎又回到了首阳村跟随李先生说文解字的快乐日子。他的身体陷入极度虚弱,精神却愈发旺盛,入神的一遍遍默诵长春功的心法……
夜幕深沉,倦意困顿。没有人注意到,一缕淡淡的青气从玉简上涌出,钻入了十方的额头。
“胡老大,他好像死了。”三蹦子冷不丁冒出一句。
胡老大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他站在床边已经一个时辰,又不敢惊动小大人译法卷,差点就站着睡着了。
他探头见十方依然睁眼盯着玉简,犹豫了一下,小心的把手放在鼻息之下。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伸手又去摸他小脸。之前还滚烫的小脸已经一片冰冷。他叹了口气,从十方身上拿起玉简,转身道:“三蹦子,把小大人……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