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医生,你怎么了?”面前的女患者手扭着手,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我怎么了?”陆谷深的头发整体看来蓬松,一根根黏黏糊糊的;带着副老土的眼镜;没有刮胡子,黑色的外套,深色的裤子,都能看出污渍;脚上的袜子左右不对称。尽管如此,本人没有自觉性。
“怎么了……就是好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说完,女患者咽了口口水。
“连病人都为我担心,我应该多加注意了呢。”陆谷深抓上他的脑袋,一脸傻笑。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女患者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断续地说完了这段话。
唔,陆谷深捂着下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也可以通过让病患担心我来改变治疗的方法呢。”
“……不,医生,我是真的担心……”
“像这样能够主动跟谁聊天的话,是不是比较轻松。”陆谷深努力散发医生的光芒,帮助眼前的患者度过难关,“别人跟自己说话时,很少人会态度强硬地无视或以讨厌的表情来应付的。”
“用现在这种感觉去试试看吧,这星期……这星期不行的话就下星期。能够办到吧?”陆谷深鼓励患者勇敢踏出第一步。
“就算你说……用现在的感觉,但我身边并没有让我担心的人……”仔细看的话,女患者的打扮都是一个白领,确实,没有能够让她担心的人。她瞟了一眼陆谷深,嘀咕了一句,“……的确很脏。”
“陆医生,你洗澡了吗?”
“洗了啊。”
“什么时候?”
“唔——”他想了一会儿,半天也没给出个答案。问出这句话的小卢护士,非常后悔。
“你这个样子的话。周围的人会担心的啊。”小卢接过陆谷深递给她的资料,她需要把这个装订了。
“啊,对不起。离下个工作只剩下十分钟。”
嗖地出了诊所,前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他怎么了。”小卢问了小毛。
“医生他独自生活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小毛来这里的时间比小卢久,陆谷深这种邋遢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换而言之,男人的自由吧。
“……也就是说?”小卢向小毛挤了挤眼。
“……谁知道呢。”
小卢捧着脸蛋,陷入了对陆谷深独居生活的幻想,口水一个不注意,流了下来。
“快——工——作!”小毛敲了下她的脑袋。
陆谷深约了编辑在大楼下面的咖啡馆见面。
有些人即使西装革履,也无法让人肃穆,只会觉得愈发滑稽,有些人,即使不修边幅,好像有种魔力,驱使人们认为他是个世外高人,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流浪汉”陆谷深也没能让眼前人怀疑他是否是别人,只是后者觉得他的穿衣风格和上次比起来差别过于巨大。
编辑先向他表示歉意,在百忙之中来打扰他。
“不要紧,如果我能够对读者有所贡献的话。”自己的书能够对他人有所谓一丁点的裨益,也是难能可贵的。
“那么,关于具体时间安排是……”编辑的安小姐拿出小本本,向陆谷深挨个介绍。
陆谷深面对着他,轻啜饮咖啡,浮在咖啡杯的一双眼睛在一片薄雾中看到了一个身影——头发盘的一丝不苟,纤细的脖颈,单调的服饰,类似的身高。
“……”他一时在编辑的声音中走了神,抬起头,那人转过身——错了,不是。心里乍然间落了空。
“……号左右的话,怎么样?原稿方面?”陆谷深没有声音。
“老师。”她轻轻询问。
“老师?”眼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伸出右手,像是从掌心发射什么东西似的。
“……”意识到了自己蠢样的陆谷深,咳嗽了几声,左手攥着右手,将右手藏了起来。
“……我自要一杯咖啡,可以吗?”
“嗯嗯嗯,当然可以。”编辑安小姐以为是他的什么癖好,大家都有一两个癖好,不奇怪。
晃晃悠悠地坐下,安小姐这边把服务员招来,追加了杯咖啡。他一头撞在后面的装饰柱子上,砰地一下把他撞醒。他捏了下鼻梁,沉吟,“……石楠……”他不能停止想念她。
满载着今天新鲜食材的送货车徐徐地开进了住宅区,快递小哥麻利地左手右手地拎了满袋,在一栋单独住宅地门前停了下来,按下了门铃。
“你好,我是XXX生鲜的。”
何欢穿着家居服,开了门。“是,谢谢你。每次都麻烦你了。”结果她前一天订的食材。哼着小调,她把买的东西,拾掇拾掇,放在了冰箱。背着个小方包,穿了条休闲裙,朝着不远处的X市图书馆出发了。有件事情她想验证一下。
“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终归是没错的。
沿着步行街道晃悠了20分钟,一进图书馆,何欢就注意到了石楠。她不像其他的人,总是低着头一个劲地敲着键盘,永远不知道屏幕后面干着什么。你看她,坐的端坐,写着一张张的卡片。石楠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日历,早就该归还了,她想了想。提笔在“图书归还通知”上,一笔一划地写上了“陆谷深”的名字。眼神缥缈,她想到了李婉君。那个人,大概……
“你好——不好意思。”
思绪一下子被打断。
“啊,是的,对,对不起。有什么事呢?”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站在她的面前。
“这么大声叫你真对不起,你在想什么事情吧?”何欢看见了桌子上陆谷深的名字。她笑了笑。
“在哪里可以找到‘仙子’系列的书?”
“呃,是童话故事一类的书吗?”
“嗯,是的。”
“那样的话,应该是儿童书籍。请到这边。”没有绕一点儿弯路,直直地,石楠领着何欢去了儿童书籍区。
对话没有异常,神情也正常。
“她似乎不记得派对时的事呢。”何欢疑惑着。从侧脸看,呵,真的很像……
到了一片开阔的地带,七七八八地摆着几排低矮的桌子。这里专门供儿童阅读。
“哎呀,好怀念。你们还有这本书呢。我小时候常常借来看呢。”何欢翻阅着比以前精致好几倍的童书。硬壳,彩绘,精装,现在的小朋友真幸福呢。书架上全是给小朋友的绘本。何欢的指腹一本本划过。
“请慢慢看。”石楠准备回去了。
“我就住在这附近,以前经常过来。啊啊,真是怀念,就是这种味道。”何欢一边说着,她手捂着胸口,好像很雀跃。“啊,2楼的‘自习室’还在吗?”
“啊,还在。”
“哈——考试的时候,每天都会来呢。”
“是吗。”
“管理员你呢?是本地人吗?”
“……”石楠从开始就觉得奇怪了,这个人,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她的。
石楠无奈,加上人不多,就陪着她留下了。
“现在没有很多人使用图书馆了呢。”
“因为有网络,娱乐变多了。”
“真可惜呢。”何欢翻过一页。石楠没有做声。
“明明图书馆是最强的数据库,是最棒的娱乐场所。”又翻过一页。
这么赞美图书馆,说到石楠心坎上的人。何欢估计是第一个。听她那么一说,石楠有些感动。在这个网络信息发达的时代,还有人,能够记得图书馆的好。
“是的。”她的声音里充满赞同。
“没错吧……”
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一步,忽然间不那么陌生了。
被保护的很好的一块里面,没有高耸入云的大厦,没有高级公寓,那是一眼就能望到山的,老式洋房区。木质的建筑,很是少见。
“婉君,你啊,也是时候会陆谷深哪里了吧。”李婉君的妈妈最近找了个日本老师学插花,听说那是以前贵族的雅趣。她摆弄着眼前的花束,心却系在坐在沙发上的李婉君身上。
李婉君回到了自己家后,更是随便了。脚随意搭在沙发上,她的教养在外面是很不错的。
“要不就不回来,一回来就住半个月。”她妈妈叨唠着,女儿老回娘家,会被周围人耻笑的。李婉君却不以为意,“不好吗?这好歹也是我的娘家嘛。”
“既然住在这里,就帮帮忙做做家务啦。整天无所事事的。”她们家其实都有请人做家务,李妈妈那么说,纯粹是希望她找点事情做。
“是是,我很快就会回去了。爸爸呢?今天也晚回来?”
一直大的斑点狗静静地趴在她面前,没有被丝毫惊扰。它两只爪子惬意地交叉,垫在脑袋下。
“最近公司很忙吗?”
“……应该吧,有很多事要处理。”
“……喔。”
无论是李妈妈,还是李婉君,她们从来不参与也不多加过问公司的事情。两个人说了没几句,就换了个话题。李妈妈还是揪着她回去不放。
“谷深也真是,不来接你吗?”
“我不叫他的话,他不会来的。如果自己擅自跑来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他。”
“……呼,怪孩子。”李妈妈捧着自己刚插好的花,朝着房间走。正常的妻子不应该会很高兴吗?他们两个的事情,她怎么这种性格?“哎,不管我的事。”宽慰了自己几句,她就离去了。
李婉君撑着脑袋,既没有玩手机,也没有看书,总之,什么也没干。就这么呆呆地,想着,也不知道想明白了没有。
“我想死,片刻,哪怕只是闭上眼睛的一瞬间~”
和着音律,摩擦;和着音律起伏,喘息。卷曲在被窝里,从那以后,这成了陆谷深工作簿上的必做的事项。
“今天,大学。然后。硕士论文的指导……”
密密麻麻,没有空隙。他想着,这样,就应该插不进“石楠”两个字,却不曾想,醉生梦死的睡梦中,口里,心里,指尖上,都是她。
“石楠……”
“呜哇——”石楠伸了个懒腰。“天气真好,今天晚班不如现在D站下车,吃过午饭后再去吧。”她这么计划着。
遥望远处的公交,一个3字若隐若现,呈现的居然是没有雀斑、光滑如20岁小姑娘,和她类似的脸——李婉君。上了那一趟的公交,她觉得真是好笑。
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不会说出自己所想的东西。
公交车的后座上,一对小情侣依偎着,他们中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石楠恰巧每一个字都听得分外清晰。
“我公司呢,有个同事会自己一个人去家庭式的餐厅吃晚饭,真是难以置信!要是我,我是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去餐厅吃饭!”
很少会有能积极地享受一个人吃饭的女生呢。石楠对那个女生说的话不否定。但是,女性,也会分为能自己一个人吃饭和不能自己一个人吃饭两种呢。比如说,她和李婉君。李婉君一看就是不能自己一个人吃饭的那一种。
下一站,Z站,有专乘XXX路的乘客请下车。
在那么多医生出席的宴会上,那样的女人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是不是只要长成那个样子的话,什么女人也可以?陆谷深追着她到处跑,让别人都注意到她,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她嫉妒?对于石楠来说,那些只能算是飞来横祸,什么喜欢她,什么爱她,那些感情向他妻子去寻求啊!但是,如果,陆谷深是真心喜欢她的话,她会不会好过些?
石楠摇了摇头,不行!被喜欢也好,被爱也罢,只会觉得痛苦。
她捂住了自己哭泣的脸庞。顿时的伤感涌出。
下一站,X大学站,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坐过站了,到X大了……”她抹干了眼泪。像根木头,在风中凌乱地等着载她回去的公交。
“陆谷深,T大医学院博士毕业,X大医学院讲师……”
她不情愿地别过去头,不去看那块明晃晃的牌子,X大,现在是上课时间,他的话,应该是在的。
驶来的大巴,又驶去。
她顿了顿脚,还是走进了X大的校门,去寻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