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半,滨海国际机场。
数以万计的旅客拖着行李箱,背着旅行包,或来或往,让这座大型机场显得无比热闹。
但在熙熙攘攘之中,却又透着十足的冷漠。因为大部分人都在低头刷着手机,或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吝啬对其他人投以一个多余的眼神。
傅立鼎等人借机混迹于人群之中,毫不显眼。
六名特警以德隆为中心,不着痕迹地将他围了起来,此时无论袭击是从哪个方向过来,他们都能确保控制局面。
傅立鼎和童素走在后面,时不时耳语,姿态亲密,看似一对年轻情侣,交谈的内容却是:“监控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吗?”
“有,根据NULL传回来的消息,高铁、公路、机场与医院的监控同时被木马入侵。”童素冷冷道,“看来岩罕果然没有离开,妄想救出德隆!”
岩罕的手段越是高明,童素的心里就越是窝着一把火。
抓住德隆有什么用?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跑了岩罕这种心机、手腕、能力样样不缺的顶级黑客,无疑是得不偿失。
黑客界一向把她和岩罕并称为“日月双神”,但这一次,她和NULL联手,还是让岩罕跑了,这令童素非常不服气,恨不得岩罕为救德隆,自投罗网,双方再战一场,看看鹿死谁手。
傅立鼎却没有这种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他只是再度核实:“你确定,就算岩罕从监控中捕捉到了我们,也没办法赶上这趟飞机,对吗?”
“当然!”谈到专业问题,童素非常自信,“现在是滨海国际机场客流吞吐的高峰,人挤人,哪怕监控拍到,也就是闪一下,很快就要被其他人挤掉,我们又刻意避着监控走,更加难以捕捉。更何况,除了怕引起过度关注而没给他戴黑头罩外,我们已经给德隆用上了墨镜、鸭舌帽和口罩,最大限度地遮住了他的脸。就算岩罕手上有最先进的设备,想要通过这些零碎到很难拼凑起来的细节进行人脸比对,分析出谁是德隆也非常困难。”
傅立鼎想了想,又问:“如果通过步态比对呢?我记得,你上次提到过这项技术。”
童素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步态比对,归根到底其实对比的是人体骨骼。这项技术目前还不成熟,想要强行运用到实践中来,需要极其庞大的计算量,以及庞大的原始数据做支撑。”
“但上次大家分析‘Joker’,也就是岩罕,能查到陈云升被押送到了山城监狱,可能是用了步态对比技术。”傅立鼎对此还是很不放心。
“当时岩罕虽然拿走的是整个湖滨市的监控录像,但押运犯人的车子颇为醒目,他只需要盯着几条主要道路即可,运算量并不庞大,又有充裕的时间能进行计算。但现在,他仓皇出逃,高端设备都没带走,要是锁定了机场,人又必须在这附近,否则就算查到了德隆的位置,人也没办法及时过来。所以,在没有大量顶尖设备,没庞大数据库支撑的情况下,想要通过步态比对一一辨识机场内川流不息的人,半小时的监控就够他算两三个小时的。等他算出来,押运德隆的航班早就起飞了,那时,就算他插上翅膀,也不可能追上我们。”
说到这里,童素顿了一顿,因为她突然想到,他们对德隆的押运计划并非天衣无缝。
没错,趁着机场人流量最庞大的时候潜入,确实是足以拖垮运算设备的好棋。
但如果万象集团内有世界级的记忆大师,而且这个人刚好擅长“照相记忆”,能将所有的信息都转化为图像的话,或许能够通过人脑的运算,强行找到被人海淹没的德隆。
只不过,童素想了想,就将这个念头抛出脑海。
光是“照相记忆”应该还不足以完成这么大的工程,因为照片也是要一张张翻的,需要耗费极长的时间。
除非对方拥有进阶的“录像记忆”,即对方本人就相当于一台人形摄像机,双眼每分每秒都在录像,并且可以随时调用出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连续三年的世界记忆大师赛,冠军都仅仅是“照相记忆”,可见“录像记忆”天赋的拥有者或许还没诞生,又或许没经过专业训练,荒废了才华。哪里就有这么巧,万象集团内就有这种人才,又刚好被他们撞上?
就在童素胡思乱想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到达了换登机牌的柜台。
为了不被岩罕有机会查到行踪,专案组提前与民航部门做了沟通,他们的登机信息都做了特殊的技术处理,而且赶在普通旅客之前最早办完手续,并提早登机,尽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他们顺利换好登机牌,往安检口走去的时候,机场内一家咖啡厅的角落处,有人合上电脑,目光中闪着寒芒:“第215号柜台,去之州省的只有两个半小时后飞往湖滨市的ZA1234航班。”
短短一句话,由他读来,却有一种刀锋般的冷冽。
ZA1234航班的飞机型号为空中客车A320,为单通道客机,总共有158个座位,其中商务舱有8个座位,经济舱则可容纳150名乘客,编号分别为11~35排,左边字母为ABC,右边字母是JKL。
德隆被安置在倒数第二排的34K,傅立鼎坐34J,即德隆的左手边,其余六名特警分部在33C、33J、33K、34C,35J、35K这六个位置,刚好将德隆围起来。德隆若想突围,除非他从右边直接把飞机玻璃撞破,否则就要越过特警的重重人墙。
至于童素,则坐在35C,卫星电话始终与地面保持联络。
按理说,他们这种专门坐过道,不去坐窗口的行为会很引人注目。
但ZA1234要到晚上11点多才起飞,到达湖滨市的时候都快凌晨两点了,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人都不会选这种时候的航班。现在又不是国庆、中秋之类的假日,导致ZA1234的乘客十分稀少,只有寥寥三十余位,而且大部分都分布在客舱前方。
这显然是在专案组协调后,航空公司有意进行的安排——将乘客往前放,尽量不让他们注意到最后三排的便衣特警。
傅立鼎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盯着每个进来的乘客,发现绝大部分乘客都在安顿好行李后,要不开始看手机,要不准备小眯一会儿,看上去十分正常。
就在快到晚上11点的时候,一行五人鱼贯而入。
“咦?”童素反应最快,“这五个人是临时买票上来的!”
特警们心中一紧,傅立鼎立刻问:“能确定吗?”
“这艘飞机上除我们之外,总共有33位乘客,已经到了30位,怎么可能多加5位?”童素一边说,一边联络地面。
不等她打通电话,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倒是拿起手机,咆哮起来:“你这蠢货,究竟有没有脑子?湖滨市天福路路口的那座烂尾楼都拖了多少年,前任开发商直接卷包袱溜到国外,至今都找不到人。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你也敢接?别和我提什么前两年房地产遇冷,这两年开始回暖,一定能赚大钱之类的狗屁话。你要让老子出钱可以,让老子赚七成也可以,但万一亏了怎么办?别说了,等老子亲自看了项目再说。要是项目没有油水,让老子白跑一趟,看我不把你揍个脸上开花,否则老子不姓郑!”
中年人的咆哮震得整个客舱差点没抖三抖,安静做自己事情的旅客们纷纷对此人投以异样的眼光,小声嘀咕:“什么素质!”
与此同时,童素也查出来了:“这个人叫郑方,初中文化,包工头起家,现在是广州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他有个股东姓许,前天刚在湖滨市拿下了这个烂尾楼项目,钱款还没交付,就是天福路路口那个。”
傅立鼎对天福路路口那个建了一半就搁了四五年的烂尾楼印象很深,听见童素这么说,就已经信了一大半,更何况童素又补充道:“我顺手查了一下这两人的账户,郑方确实有能力接下这栋楼,那个姓许的没有,很可能是想借他的钱空手套白狼。就在今天下午6点多,对方给他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长12分钟。然后,对方又给他打了几次电话,均被他给挂断。算上他公司与机场的路程,以及堵车的时间,我可以肯定,他应该是结束第一通电话之后,立刻喊人赶到机场。来后发现最近一班前往湖滨市的航班就是ZA1234,就急急忙忙地买了票,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湖滨市。”
特警们都松了一口气。
临时赶飞机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不必因为押运一个犯人就草木皆兵。
傅立鼎的心放下了大半,但刑警的本能还是促使他盯着郑方等人,见他们在第17、18排的右边次第落座,打游戏的打游戏,睡觉的睡觉后,虽然觉得这群人没什么嫌疑了,却依旧时不时地瞧上一眼。
十分钟后,飞机舱门关闭。
准备启航。
23点20分,ZA1234平稳升空。
23点40分,起飞十分顺利,成功从人工手动模式转为自动托管模式,按照预设好的航线,平稳爬升。
23点50分,广州区调中心突然接到消息。
“广州,我是ZA1234,高度6000英尺,前方遭遇前机尾流,重度颠簸,请求偏航10海里,航向030。”
“ZA1234,同意偏航申请,偏航10海里,航向030,10海里后归航。”
“ZA1234明白。”
为便于指挥和及时进行联络,夏正华早就赶到了广州民航管理局区调中心。听到这个意外的变故,他特意关切地看了看一直陪着他的区调中心副主任:“前机尾流,我们这儿可以检测出来吗?”
副主任摇了摇头,有些为难:“一般来说,除了雷暴天气可以监测到外,其他一些高空中的特殊情况——比如飞机进云、晴空颠簸或是ZA1234现在碰到的前机尾流,地面部门是很难掌握到的。一旦飞机遇到这些问题,只能凭借机长的经验去做。”
夏正华点点头,觉得应该没有问题。
傅立鼎和童素手上都有卫星电话,就算在高空中也可与地面一直保持联络,如果发生什么事,他们肯定会汇报。
更何况,专案组虽然没有给德隆戴上镣铐,却给他装了“北斗”定位系统,哪怕在几千米的高空上,“北斗”也能一分钟传回一次信号,给予准确定位。
为谨慎起见,他还是拨了个电话:“童小姐,广州区调收到消息,说ZA1234遇上比较大的气流,你们那边有感觉吗?”
童素回复:“是的,刚才飞机确实有一种突然往下坠的感觉,应该是遇上气流了吧。”
夏正华这才放下心,挂断卫星电话。
0点05分。
一直保持沉默,安静得就像一尊雕像的德隆突然问:“他们都叫你傅队,你姓傅?”
对于德隆突如其来的开口,所有人都非常诧异。
按照规定,傅立鼎不应该与犯人交谈。他们之间若有谈话,只可能会发生在审讯室,以傅立鼎装聋作哑,当作没听见。
德隆却继续问:“你知道一个叫林元的人吗?他和你长得很像。”
傅立鼎嘴巴闭得很紧,摆出了拒绝交谈的姿态,心里却在嘀咕。
林元?这人是谁?没听过。
德隆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言自语:“我一向不记得组织内的中级干部,因为他们都是消耗品,每次出事,最先被抛弃掉的就是他们。除非爬到‘花色’的级别,否则,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林元却是例外。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只是见过照片而已,就连得知他的名字都是在很久以后。但我却对他刻骨铭心,一直记得那张脸,直到今天。”德隆望向傅立鼎,声音低沉而含混,就像来自地狱的诱惑,明明不想听,却拼命钻入耳朵:“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缄默的傅立鼎回答,德隆便给出了答案:“因为他就是20年前,摧毁万象集团‘龙腾计划’的卧底警察。”
说到这里,德隆轻轻地笑了:“当年,万象集团在中国大陆的分部接连受创,‘黑桃7’死于非命,‘方块5’饮弹自尽。集团上下都认为分部要么是出了叛徒,有人被策反,要么就是有条子混进来了,否则警方没办法拿到那么多机密情报。但无论怎样试探,‘梅花J’始终没办法找出那个混迹于组织内部的奸细,又不好冒着伤筋动骨的风险将中层一网打尽。无奈之下,他向我请示,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及时抓出这个人,为组织止损。”
德隆虽然在自说自话,但这段20年前惊心动魄的往事在空寂的后半截客舱回响,成功吸引了全部特警,以及童素的注意力。
包括傅立鼎在内,所有人都竖着耳朵,想听德隆将这段故事讲完。
只见德隆轻笑道:“我对他说,很简单,让这些中层干部全都去吸毒。”
霎时间,傅立鼎的脸色就变了。
他的胸腔积压着一团浓浓的怒气,几乎要迸发出来,化作一句“你是不是人”的怒吼,却听德隆轻描淡写地说:“万象集团内部的成员不可以吸毒,哪怕是最底层的成员都不行,这是我上位时就定下的戒律,谁敢违背,不管他是谁,都只有死路一条。但在组织生死存亡关头,也不得不破例。用这个法子来试探他们,原因很简单。如果是叛徒,被毒品控制后,会像一条狗,只要给他们毒品,他们什么都能说,什么都会做;如果是条子,他们是天底下最清楚毒品危害,也清楚一旦碰了毒品会面临什么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逃避吸毒。这个法子百试百灵,在日本,在新加坡,在德国……无往而不利。”
德隆顿了一顿,脸上竟露出一丝尊敬:“林元却打破了这个惯例。他身为缉毒警察,比任何人都清楚毒品的可怕,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条不归路。但他没有逃避,在‘梅花J’向所有人提供了毒品之后,他是第二个主动注射海洛因的。不是出头鸟,也没有拖到最后。我记得,那一年,他只有25岁。正因为如此,‘梅花J’将他排除出有嫌疑的人选,直到死前,‘梅花J’才发现,这个被自己深深信赖、倚为臂膀的左右手,竟是警方的卧底。‘梅花J’临死前,强撑着拨通了‘黑桃Q’的电话,将林元的资料传给他。‘黑桃Q’在电话那头听见‘梅花J’诅咒林元:‘你的人生已经毁掉了,染上毒品的你,很快就会下来陪我!’”
德隆的语调非常平静,一点都不阴森,但最后这句话,硬是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毒枭临死前狠厉而绝望的眼神,以及那无比恶毒的诅咒。
“你很快就会下来陪我!”
眼见傅立鼎双手握拳,越来越用力,德隆不紧不慢,无比从容地问:“你长得与林元非常像,应该是他的亲人吧?我想知道,林元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如‘梅花J’的愿,两人在地下重逢?”
听到德隆说的这句话,血性十足的特警们全都红了眼眶,恨不得将这个可恶的毒枭大卸八块。
童素却非常心细,敏锐地察觉出几分不对。
德隆在故意激怒大家,尤其是傅立鼎,为什么?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目光向前搜寻,但时间太晚,机舱已经关灯了,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
这时,她就听见傅立鼎咬牙切齿地说:“放心,就算你下去陪‘梅花J’,林元都不会下去!”
“是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德隆轻轻一笑,“他的毒瘾——戒了吗?”
就在傅立鼎险些气愤到失控的时候,卫星电话突然开始振动。
童素和傅立鼎同时将手上的卫星电话接起,就听见夏正华告诉他们一个极坏的消息:“飞机已经偏离了航线足足15分钟,区调联系机长,机长却说连续遭遇严重的前机尾流,只能不断绕避。但根据NULL刚刚制作出来的路线图进行测算,如果飞机继续这样飞下去,目标不是湖滨市,而是会绕向云南,甚至飞出国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