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傅立鼎和童素大脑一片空白。
但很快,傅立鼎就反应过来,一把提起德隆的领子,咬牙切齿:“你知道同伙混上来了,故意激怒我,借此分散我的注意力,对不对?”
德隆笑而不语。
看见傅立鼎双目充血,两位坐在另一边的特警连忙拉住他,小声道:“傅队,冷静,任务第一。”
“对啊,傅队,千万不要中对方的激将法,你别太激动。”
傅立鼎颓然地松开手,不说话。
他确实不认识“林元”,但听见“20年前”“25岁”两个关键的节点,再把“林元”这个名字拆开,重组,一个熟悉的名字便跃入脑海。
傅临渊。
他的小叔叔,傅临渊。
临渊——林元。
如果是傅临渊,确实有可能用“林元”的化名。
更不要说,德隆一直在重复,林元与自己长得很像。
傅立鼎始终记得,自己一心要报考警校时,父亲曾大发雷霆,最后却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挥了挥手:“算了,你自己选的路,你去吧!”
傅立鼎理解父亲,因为自己的小叔叔、父亲的亲弟弟,当年就是报考了警校,结果一连几年没了音信,最后等到的是小叔叔因公殉职的消息。
直到前段时间因为注塑案碰到夏正华,才从他口中知道了小叔叔是为了抓捕毒贩卧底毒窝而牺牲的。夏正华告诉他,当年为了保护傅临渊的亲人,所以不能透露太多,但傅临渊的英雄事迹应该让他的亲人知道。
夏正华没有给他讲具体的细节,但即使夏正华不讲,他也能猜到一个卧底被毒贩发现后会有怎样惨烈的下场。现在听德隆一字一句地讲着林元的故事,傅立鼎的心里跟刀绞一般,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手,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了,但唯有这样才能按捺住自己心里的怒火。
他知道这是德隆的阳谋,目的就是想让他因为愤怒而导致思考力与判断力下降。
童素瞧出了傅立鼎的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强行按住对方,顺便对坐在34C的那位特警说:“你们两个换一下位置。”
然后,就把傅立鼎半拉半拽,拖到洗手间旁的过道上,确定德隆听不见他们说话,才小声道:“首先,你必须保持冷静,因为你是队长。其次,我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空中客车分为自动驾驶与手动驾驶两种模式,一般在飞机起飞20分钟后,就会从手动驾驶转为自动驾驶。机长与副机长之中,只需要有一个人看着就行,等遇到特殊情况再一起操作。但现在,飞机偏离航道,塔台和区调却都没接到汇报。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万象集团有人带了信号干扰与GPS(全球定位系统)诱骗装置过来,模拟机长的声音释放信号,骗过了区调,然后通过GPS诱骗这种方式,让飞机的系统认为它在飞往正确的航向,其实是走了完全错误的路线;第二,万象集团的人直接把这架飞机劫持了。”
童素话音刚落,傅立鼎已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根据岩罕的行事作风,他可能会二者兼顾。”
即,如果能用GPS诱骗达成目的,那就只用这种手段,省得麻烦。
倘若这一招被发现,那就立刻武装劫机。
童素小声道:“我担心,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你是否注意到,本来时不时就会来关心乘客情况的空姐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傅立鼎眉头紧锁,语气中充满忧虑。
这不同于地面,而是一万米的高空。万一出事,就算你手段通天,也只能一起陪葬。
傅立鼎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第17、18排——如果说这架飞机上有谁最可疑,那也就只有最后进来的郑方等人了。因为其他人都是提前买好票,很早就坐上飞机了,只有郑方一行人是临时买票,最后进来的。
问题是,郑方以及和他一起来的四个人竟然都不在座位上!
傅立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知道要出大麻烦了!
可这讲不通啊!
通过这个航班押运德隆的消息,从头到尾就只有夏正华、傅立鼎、童素和NULL知道,就连其他几个特警也是拿到登机牌后,才清楚自己究竟要坐哪一趟航班。万象集团为什么卡得这么准,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坐ZA1234?
既然一时弄不明白,傅立鼎索性不去想,只见他回到第34排,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掏出寒光凛冽的手铐,“咔嚓”“咔嚓”就给德隆扣了个结实,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尼龙绳,再将德隆牢牢地绑在座位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开始点人:“小陈、小宋,你们看着德隆;小李、小熊,你们听童小姐的,想办法排查干扰器。小王,小张,跟我去机长室。”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
傅立鼎端着枪,慢慢从第35排走到第11排,看见乘客们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默地熟睡着,就轻轻拉开帘子,潜入商务舱。
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本该空无一人的商务舱里,岩罕悠闲地斜靠在椅子背上,手里拿着一个逼真的面具,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原来,岩罕是戴着超仿真人皮面具混上飞机的。这种高科技订制面具,可以精准地将一个目标人物照片中的皮肤纹理,乃至双眼血丝、虹膜等,都在面具上完美复刻,并且可以通过人脸识别系统的验证。
只见岩罕神色从容地说道:“傅队长,我们谈谈?”
傅立鼎不着痕迹地把帘子放下,看见一旁被捆起来、塞住嘴巴、满面惊慌的空姐们,冷冷道:“谈什么?”
“谈什么都可以。”岩罕随手把面具往边上座位一扔,微笑着说,“打发闲暇的一个半小时——在飞离国境线之前。”
“你做梦!”
岩罕轻轻摇头,看上去有些无奈:“我的态度如此友好,你却这么恶劣。但没关系,我还是爱好和平,哪怕你拿枪指着我,我也不介意,只要你不怕因为自己的愚蠢,让全飞机,甚至成千上万的人为你陪葬。”
傅立鼎瞳孔骤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童素冰冷的声音响起:“他有这个能力。”
下一刻,帘子又被拉开,童素大步流星地进来:“我刚才看了一下‘北斗’的定位,又算了一下距离,这架飞机马上就会经过一个城市。如果他们铁了心不要命,只要让飞机撞击高楼,或者令飞机在市中心坠落,就会立刻上演中国版的‘9·11’。”
岩罕缓缓微微一笑,站直身体,向前走了一步,礼貌地伸出手:“初次见面,赫卡忒,你的容貌与智慧正如那位冥府女神一样迷人。”
“谢谢。”童素双手抱胸,态度很差,“我从小在中国长大,玩不来西方那套礼节。”
岩罕遗憾地耸了耸肩,收回右手。
就见童素点出关键环节:“郑方也是你们的人?该不会是陈云升之外,万象集团潜伏在中国的高层‘黑桃Q’吧?”
“这么详尽的信息你都掌握了?”岩罕故作惊讶,随后又语带赞赏地道,“看来20年前,那位叫林元的卧底,还真是能人。”
童素的目光落到前方的大门上,讽刺地说:“这么看来,郑方就在机长室?机长和副机长已经被他控制了?”
“当然!”岩罕露出迷人的微笑,坦然承认,“他已经关闭了自动驾驶模式,改成手动驾驶,机长和副机长也由我的人看守起来了!”
傅立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整架飞机上,懂得如何驾驶飞机的人,除了机长和副机长外,就只有万象集团的人了。
一旦正副机长遭遇不测,就算特警们把犯罪分子全部控制住也没用,因为大家根本就没学过如何开飞机,更别说强行令飞机安全降落。
再说了,要是没能立刻控制住郑方,万一郑方真如童素所说,拼个鱼死网破,直接驾驶飞机去撞高楼,或者让飞机在城市里坠落呢?
傅立鼎不相信岩罕有这么疯狂:“你冒这么大风险,不就是为了救你父亲?难道你现在要让全飞机的人都陪你们去死吗?”
岩罕摊了摊手:“我当然不希望走到最坏的那一步,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些中国的缉毒警察骨头很硬,除非拿整架飞机的人要挟,让你们有所顾忌,不然很难让你们听话。拿枪对着你们,你们敢冒着脑袋开花的风险飞扑上来;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你们会冒着喉管被割断的危险拼命反击。为求万无一失,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岩罕的举止堪称风度翩翩,说话也彬彬有礼,但做出来的事情,只有用“疯狂”和“无耻”才能形容。
他的态度很明确——他只想救出父亲,但若对方死磕,不肯同意,那他也不介意大家一起去死。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岩罕的策略。
若不是将整架飞机上的人命绑在一起,他凭什么要挟中国政府,又如何与中国政府对抗?只怕飞机还没飞多远,就被中国空军强行拦截下来了,哪来现在的镇定从容?
看着礼貌微笑的岩罕,饶是傅立鼎心志如铁,也有一刹那的毛骨悚然。
如果说不久前嘉信公寓的秘密行动让傅立鼎见识到了岩罕的非凡冷静,那这次,他就见识了岩罕的极度疯狂。
身为毒枭头目,猝不及防看见特警上门的时候,竟能一丝破绽都不漏,从容地在数百特警眼皮子底下跑了;明明已经被中国政府布下天罗地网通缉,还敢偷偷潜入飞机,并且拿几十条人命威胁,只为救命不久矣的父亲。
两种极端的特质,在岩罕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不可以放这个人走!
几乎是一瞬间,傅立鼎就做出了这个不须质疑的判断。
一旦让岩罕回到文南,无异于纵虎归山,一定会造成无穷后患!
如果飞机上只有傅立鼎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与岩罕同归于尽。偏偏飞机上还有30名无辜乘客,以及十几个机组成员。
这些人的性命,才应该被放在首位。
正当傅立鼎陷入沉思时,童素却很果断,只见她直接拨通了手中的卫星电话,调成免提:“我们没权限,你和专案组负责人谈吧!”
然后,她就对电话那头的夏正华说:“夏厅,岩罕等人劫持了ZA1234,目前正在往中国西南边境飞行。如果不让他们达成这个目的的话,这些家伙就会用ZA1234在国内经过的某座城市制造恐怖袭击!”
“告诉他,油量不够飞出国境线。”没想到听闻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夏正华的回答却异常冷静。
童素心里暗暗惊喜,看见岩罕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还特意再把这件事重复一遍:“我没听错吧?按理说,这架飞机的油应该是够飞出国境线的啊!”
“出于谨慎的考虑,我向航空公司提议,稍微把油放掉了一点。”夏正华缓缓道,“之前机长和副机长都已经得到指令,飞机必须中途迫降一次,加满油后才能再度起飞。”
夏正华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因为从广东到之州有一千多公里,距离远比从广东到广西、云南两地都要长。
这令他不得不考虑到,万一岩罕就真有那么巧,专门盯准了飞机,而且还成功劫持了飞机该怎么办。
总不能让空军出动,把民航打下来吧?
夏正华考虑来考虑去,都没什么特别好的解决办法,最后想到了“放油”这一招。
故意不加满飞机的油,预先就协调好中转的机场,到时候ZA1234要临时降落,补一下油。等到中转的机场时,距离之州省就比较近,想飞到广西、云南,甚至飞出国境线,那就很远了。
但这也是一场豪赌。
万一岩罕不想往广西、云南那边飞,而是直接掉头,在广东的时候就往南飞,跑到印度尼西亚或者菲律宾等地方,夏正华还真没什么办法。
可夏正华就是赌岩罕会往西南飞,因为万象集团曾经的中国区老巢就在那里。何况这次万象集团重启“龙腾计划”,毒品中也有罂粟类药品,这就代表西南边境的毒品走私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一个人再怎么聪明,遇到危险时也会本能地往自己的老窝跑,这就是夏正华详细思虑之后做出的判断。
岩罕没有片刻迟疑,立刻示意身边的一名亲信前往驾驶室。
没过多久,手下就快步走了回来,脸色很不好:“郑先生说,飞机的油量确实很悬,如果按正常消耗,肯定没办法出国。他已经关闭掉了一部分辅助用的仪器,最大限度地节省燃油,让我们尽量能靠近国境线边缘。”
岩罕沉默片刻,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出了眼泪:“好,好,不愧是专案组组长,果然老辣,我服。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答应不通过这架飞机去制造恐怖袭击,但你们也要将父亲交还给我,并拆除他身上的卫星定位装置。”
交还德隆?
傅立鼎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听见夏正华平静的声音从卫星电话另一端传来:“好。”
“夏厅。”傅立鼎惊呼。
“人质在他手里,飞机又被他们控制住了,我们别无选择。”夏正华一锤定音,“答应他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