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年前的这段日子里,卓娅可成了一个大忙人了。为了赶单位班车,早晨不到7点就要出门,晚上下了班在外边随便吃一点就到培训班去,培训班的课结束后还要和阿曼约会,总是快到半夜才回来,根本无暇顾及家里的事儿,难怪米娜不高兴呢。当然,米娜到现在还以为阿曼是个有家室的人,所以她尽管猜到了卓娅在恋爱,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卓娅热恋着的人就是阿曼。
这天晚饭的饭桌上,仍旧是苏莱曼、阿斯娅和米娜三人。吃着饭,阿斯娅对米娜说:
“还有一周就过年了。咱们只是搞了搞卫生,其他什么都没有干呢。馓子也没有炸,甜点也没有做。你明天下班稍微提前一点,咱们把馓子炸了。”
“现在谁自己炸馓子呀?从街上买吧,也就四五十块钱嘛!”“四五十块钱不是钱吗?现在的年轻人口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啊!”阿斯娅不满地说。
“馓子还是从街上买吧,在家里炸的确麻烦。那个甜点你们倒可以试试在家做。”苏莱曼插话了。他说到这儿,看了一眼阿斯娅,笑着说:
“就是不知你们做甜点的手艺怎么样?”
“不是吹牛,我做的巴合力和沙琪玛一点也不比阿尔曼超市里卖的差!”阿斯娅说完用手背遮着嘴笑了起来。
笑完,她认真地说:
“我们年轻的时候,除了糖和水果是从街上买的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是自己做。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双休日,市里的交通也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每年过年前的那一个月是我们女人最累的时候。白天上班,晚上得倒几路的公共汽车才能到家,伺候家人吃过饭,就开始打扫房间,洗衣服……”
“行了行了,这些话你不知讲了多少遍了。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们辛苦,可谁叫你们那个时候出生呢?”米娜不耐烦地打断了阿斯娅的话之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啊,你是有福之人。”阿斯娅不满地看着米娜。
“你也做个有福之人吧?”苏莱曼半开玩笑地对阿斯娅说。“也不要和阿尔曼超市比做甜点的技术了。咱们也买现成的,不就是几百元的事儿吗?”
“还是爸爸开明,就应该这样。”米娜总算舒了一口气。吃完晚饭,阿斯娅让米娜把所有房间里的地毯都用吸尘器吸一下。米娜照做了,但是,就是把卓娅屋里的地毯留下没有吸。“你卓娅姐姐的房间也吸了吗?”阿斯娅问她。
“没有,我不吸,让她自己吸去。”
“怎么可以这样?就留下她的房间,多难为情啊?”阿斯娅不高兴了。她压低了声音生怕苏莱曼听见。
“有什么难为情的?她上班我也上班。我抽空干了那么多的活儿,把她房间的窗帘也洗了,她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好像我们做牛做马是应该的一样!”米娜情不自禁地放大了声音。阿斯娅赶紧捂着她的嘴将她拉进了卫生间。
晚上10点半,米娜刚上床,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谁这么讨厌,那么晚了还打电话。”米娜嘟囔着起来接电话。“喂,您好,请问卓娅到家了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米娜吓了一跳。
“您是谁呀?”米娜没好气地问。
“我是阿曼。我给卓娅打手机,她关机了,我担心她,我想知道她是否已经到家了。”
“阿曼?哪个阿曼?”米娜心里咯噔一下。“您是米娜吧?我都听出您的声音了。”
噢!米娜确信,这个男人就是那个阿曼校长。米娜这才明白,卓娅一直在交往的男人竟是他!“卓娅有没有脑子?他可是有老婆的人呀!”米娜开始觉得卓娅是个不寻常的人了。几分钟后卓娅回来了,这时米娜刚从卫生间出来。见到卓娅,米娜没有像以往那样笑着和她打招呼,只是极其勉强地向她点了点头,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卓娅进屋来,见到米娜那哭丧的脸,一下子没有了情绪。她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段时间来,她并没有怎么着家,当然也就没有干什么家务,她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觉得阿斯娅年龄不大,闲在家里干点家务是完全可以承受的,米娜的单位离家近,上下班不费多少时间,她帮着多干一点也是应该的,而自己单位远,又在参加英语培训,家里人应当可以理解她。至于马上要过年了应该做些准备什么的,这些事情母亲在世时就没有让她操过心。那时都是妹妹夏丽潘过来帮着母亲干,她也只是打打下手,不然就是看书学习了。总之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米娜给她吊脸子,她也只是觉得挺令人扫兴的,并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她打了一个哈欠,脱了短靴和外衣就进了卫生间。
米娜没有给卓娅好脸色看,她以为卓娅会生气地质问她。没有想到卓娅像没事儿似的径直进卫生间洗漱去了。“太没有眼色了!”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还是不解气,她索性又从自己房间出来,进了卫生间。她见卓娅已洗过脸,把头发扎得高高的,正往脸上擦润肤霜呢!
米娜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她居然连头也不回。“卓娅姐,你最近好像特别忙?每天回来得都那么晚?”“是啊,不好意思了。”
“刚才一个男的打电话找你,他说他是阿曼。”
米娜说完注意看卓娅的表情变化,卓娅好像并不以为然,竟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擦完润肤霜,又用手在脸上轻轻地拍打着,人还是对着镜子。
“你和他约会了吗?”米娜继续问。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卓娅停下拍打动作转过身来看着米娜,但仍旧没有问答她的问题。
“他说他担心你,问你是否已经到家了。他那么关心你,看来你们的关系已经有所发展了。”虽然米娜已打消了和阿曼交往的念头,但是他毕竟是自己喜欢过的优秀的男人,她的心中不免存在一点嫉妒。
卓娅对米娜笑了笑,就走出卫生间回自己房间了,把米娜晾在了一边。卓娅漫不经心的样子把米娜给惹怒了。
她敲了敲卓娅房间的门,未等卓娅有什么反应就推门进去了。“卓娅姐,你知道吧?还有一周就过年了。”
“我知道。”卓娅说着脱去毛衣毛裤,露出淡粉色的一身内衣。她那娇小的身材穿上这一身粉色内衣显得更加妩媚。
“这几天你不怎么在家,我和妈妈擦了窗户,把窗帘也都取下来洗了。”
“是吗?你们辛苦了。不好意思,你们没有给我留一点活儿吗?”
卓娅嘴里说不好意思,但却说得淡淡的、轻轻的,米娜觉得她只是无心地说说而已。
“我今晚把所有房间的地毯都吸了一遍,你的房间没有吸,你自己吸吧!”米娜面带怒容地说,只可惜卓娅此时并没有看着她的脸。
“你这是干什么?用吸尘器吸,又不费什么劲儿,举手之劳,为什么就留下我的房间?”卓娅终于把脸转向她,看样子她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米娜达到目的了。
“告诉你,你不是小姐,我和我妈妈也不是佣人!”米娜终于撂出了她早已准备好的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卓娅不是一个遇有气流变化就电闪雷鸣的人,任何事情她都能平静对待。有些时候,别人对她冷言冷语,她可以把它当做耳旁风一笑了之。所以,她的内心永远是一池清水般地洁净。
可是,米娜的这句话却让这一池清水翻起了不小的波浪。她看着米娜往回走的背影,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她把刚刚拿到手上的一本书扔到床上,疾步走出房间,拦住了正要走进自己房间的米娜,喊道:
“这大半夜的你在说梦话吗?怎么满嘴胡说!”“我没有说梦话,我清醒得很。”米娜停下来,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转过身来说。
“你那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小姐、佣人的?你人不大,话怎么那么臭?”
“你还说我说话臭?你怎么不检讨检讨自己呢?”“我怎么了?”卓娅问这话时声音放大了几倍,她感到嗓子有些刺疼。
米娜第一次看到卓娅这样大声地说话,她愣了一下,想要继续和她吵,可又有些害怕了。她说:
“你自己想想吧,我不跟你说了。”米娜已经把卓娅激怒了,她赶快收兵回房间。可是水泼出去后哪有不湿地的?刚才卓娅的喊叫声吵醒了苏莱曼夫妇。此时,苏莱曼已经披着外衣到了米娜的房间门口,由于未经梳理,老头那花白的头发像一堆蓬乱的干草,因眼皮松弛而变成三角形的眼睛由于惊愕、愤怒此时变得圆圆的,直瞪着卓娅。
“卓娅,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大半夜地喊什么呢?”苏莱曼只能从自己女儿身上开刀。
“没什么,爸爸,你们回去睡觉吧。”卓娅的声音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米娜,是不是你惹你姐姐生气了?”一直站在苏莱曼身后的阿斯娅此时走过来质问米娜。米娜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你们两人在吵,你应该知道是怎么了。你说说看,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莱曼突然转向米娜大声地吼了起来。米娜像是被雷击了一下,脑子里嗡地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着一场噩梦。自她母亲嫁给这个老头以来,她一直觉得他是自己心目中的一个可敬的老爷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老头儿会这样对她。她本能地用求救的目光看了母亲一眼,她指望母亲能替她说上几句话。
可是,母亲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转向苏莱曼抓住他的胳膊说:“咱们回去吧。她们不愿意说,那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事儿。您不要生气了。”
可是,老头似乎并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他甩开阿斯娅的手,走近卓娅尽量压低了嗓门说:
“你说,究竟是怎么了?”
卓娅低着头不说话。米娜突然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并重重地关上了门。立刻,从她的房间里传出哭泣声。卓娅挪动了一下步子,似乎要转身,苏莱曼抓住了她的胳膊,说,“你要上哪儿去?”
“我,我回房间睡觉。”卓娅头也不抬。
“说得怎么那么轻松?你刚才的声音把房顶都要掀开了,我们被吵醒了,你又要去睡觉了?”
卓娅本想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不想让父亲也掺和进来。可是,没想到父亲对自己不依不饶的。她在一瞬间改了主意。
“爸爸,你要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你就先去问一下你的小女儿!”卓娅说完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阿斯娅。阿斯娅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米娜的房间门口,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很快米娜出来了。“我索性把我想的都说了吧!”米娜看了一眼卓娅,转身对苏莱曼说:
“爸爸,您也看到了,这十几天来,我一下班回来就和妈妈忙着做过年的准备,累得我半死。她倒好,不但不帮着干,连问都不问一下。最近几天来更过分,每天不到11点见不到她的影子。这火我一直憋在心里,今天只是给她提了个意见,她就追着我不放了。”
听米娜的话好像是卓娅的错。可是,卓娅是苏莱曼的女儿,他知道卓娅不是那种随便发脾气、大喊大叫的人。他认为,今天如果不是米娜说话有点过了,卓娅是不会发作的,可是他又不能直接这样说。他想了想,说:
“卓娅,这些日子你也确实有些过分了。快过年了,米娜和你阿斯娅姨姨已经忙了好多天了。可是家里总见不到你的影子,米娜照直说出自己的不满,有什么不对吗?”
见苏莱曼居然向着米娜说话,卓娅再也忍不住了。她转向米娜说:
“米娜,我现在才明白,夏丽潘为什么和你们母女俩合不来,原来你们母女俩都特别地会说话。你们把刀子刺向别人,但是你们都会对我爸爸说,你们是在为他人医治伤口。”
阿斯娅听不下去了,她带着哭腔说:“有真主在,卓娅你可不要这样诽谤人。”
“我没有诽谤,我也从没想要诽谤谁。我告诉您吧,米娜没有对我父亲讲真话。实际上,今晚她讲了许多恶毒的话。最后她还说,我是小姐,你们也不想当佣人,您想想,真心提意见的人会是这样的口气吗?”
此时,苏莱曼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无能的裁判了,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一口口地抽着闷烟。
阿斯娅听了卓娅的话,觉得事情不妙,她怕这样下去会发生可怕的结局,决定采取息事宁人的办法。
她过去捋了捋卓娅的头发,说:“米娜不懂事儿,说话不想后果,你就不要再生气了。你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卓娅服从了,她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她刚把床罩从床上取下来正准备钻进被窝,就听到米娜在她的门口骂了一句:“老不正经的东西,厚着脸皮充当第三者。呸!”
卓娅腾地从床上跳起来跑出房间,对正站在自己门口的米娜喊:
“你骂谁呢!”同时,给了米娜一个耳光。
米娜一手捂着脸,用另一只手去揪卓娅的衣领,被阿斯娅拉了过去。苏莱曼见状扔下手中的烟头,一个箭步冲过去了卓娅一个耳光。
卓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也是生平头一次被人打了一耳光。她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的人一样,捂着自己的脸用吃惊的目光看着父亲。
在向女儿伸出手的那一刻苏莱曼就后悔了。自己居然打了这个最老实的女儿,他心如刀绞。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不能挽回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您怎么可以这样啊?她可是女孩子,您怎么可以打她呢?”阿斯娅埋怨了苏莱曼一句,然后走到卓娅跟前试图安慰她。此时卓娅并不恨父亲,她只是觉得眼前的这母女俩太可怕了,是她们合起来使善良的父亲昏了头脑。她把阿斯娅搡到一边,转身回到屋子里,穿上大衣,拿起提包就出来了。阿斯娅见她往门口走,追过去拉住她的提包,她又把阿斯娅推出去老远。她迅速地穿上短靴,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阿斯娅追出去,可是等她出了楼门已不见了卓娅的踪影。她在院子里来回找了一圈,又回来了。她出去时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脚上是拖鞋,她感到浑身发冷,可她顾不了这些。她把苏莱曼轻轻地扶起,带他回卧室里躺下。苏莱曼像是万念俱灰,始终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