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总是包不住火,玛尔旦把人打成重伤的事儿很快地就让校方知道了。为了杀一儆百,校方给了他一个处分,并全校通报。也许是考虑到他是应届毕业生,校方没有向公安部门通报情况,那个孩子的父母拿到了钱,孩子得以及时救治,他们也没有报案。
玛尔旦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年轻,但他却是一个死要面子的孩子。受了处分,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无脸再见周围的同学。他假称头疼让医生开了三天病假,躲进自己的卧室里一连三天没有出来。
无论怎么样,事情总算有了一个了结。夏丽潘这才想起要问一下儿子和别人打架的原委。究竟什么事儿使得儿子如此激动地动了刀子呢?可是,无论她怎么样求他,儿子始终守口如瓶,他只说:“那个孩子他骂人,骂得太难听,我气不过才捅了他。”
夏丽潘没有办法了,只好作罢。但是,她猜想得到,对方在骂儿子时,一定是骂到了他的痛处,不然儿子是不会这样的。可是,儿子能有什么不光彩的地方不能让人说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夏丽潘的丈夫不在家,女儿在内地中学里上学,一年才回来一次,平时就是儿子玛尔旦早晚地陪着她。现在儿子出了这种事儿,整天默默无语,家里也一天到晚死一样的寂静。
这天晚上,儿子吃完饭,把碗往桌子上一搁,又不声不响地回房间了。夏丽潘收拾完碗筷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儿子房间门口,从虚掩着的门往里看,房间里只开着台灯,儿子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看,他看得是那样的全神贯注!她感到奇怪,儿子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平时能把每天的作业应付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他的时间他不是上网打游戏,就是弹吉它唱歌,或看看电视,儿子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儿子在灯下阅读报纸。她打算进去问个究竟,可是,儿子一见她进来,就赶紧将手中的报纸藏到身后。儿子的这个举动引起了夏丽潘的疑心,她试图把儿子推开,将他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可是儿子比她高出二十多公分,她哪里推得动他。
“妈妈,我都快十八岁了,你总得让我有一点隐私吧。”儿子拒不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理由还特别充分。夏丽潘决定暂时放弃。但她对儿子说:“你可以有自己的隐私,但是这种隐私必须是对你无害的。你不给我看可以,但你要保证你看的东西一定是无害的。”
“我保证。”儿子坚决地说。
在家闷了几天,儿子不得不又去上学了。临走,儿子将自己卧室的门锁上,还特别留意将钥匙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儿子出门后,她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大串钥匙走到儿子卧室前,一把接一把地插进锁孔里试开。终于有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她兴奋极了。她迫不及待地开始检查儿子的房间。被褥下、床头柜里、书架子都看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书,她不甘心,又把把儿子的衣柜全部搜了一遍,还是一天所获。她失望了。“也许,他把那书装进书包里带走了?”她想着,走到门口,她又返回来了,她打算再看一下书架子,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她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拿下来,小心地翻着,突然,一本《******文选》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发现这本书的封皮是活的,她去掉封皮,发现里面竟是一本《圣经》!《圣经》是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宝物,但是,对于信仰******教的维吾尔人来讲,家中突然出现一本《圣经》的确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儿子为什么放一本《圣经》在家里,还用《******文选》来做伪装?他那天看的就是《圣经》吗?如果是的,那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不敢往下想了。
维吾尔人从娘胎里出来,只要经过洗礼就是******。由于作一个******并没有什么不好,所以还真的没有听说过哪个******抛弃自己的信仰,而转入其他宗教的。因此,生为******,死与真主作伴,是几乎每一个维吾尔人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
夏丽潘曾经听一个朋友说,有几个学生组织了一个乐队,乐队的名称为“反思”。乐队的三个成员全部加入了基督教。当时,她和她的朋友只是把它当作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来看待的,并没有感到太大的震动。在她看来,这样的事情,永远只会发生在其他的家庭里面。现在,一本异教徒的书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她不得不往深里去想了。
从这天开始,她注意观察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她发现儿子变了。以前,每次吃完饭他总忘不了做一下“都娃”。可是,他现在不做了。
星期天的早晨,儿子喝过早茶,说要去见一个同学就出了门,手里提着一个父亲给他的旧公文包。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他。
果然,他走到离家不远的基督教堂门前,左右看了看,迅速地走了进去。
“玛尔旦入了基督教了!”她几乎要喊出来了。一种无名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心,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回到家里。“这怎么可能?这怎么了得?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会怎么说我?我该怎么办?”夏丽潘不断地向自己提问,问题越多,她就越觉得可怕。她强迫自己坐在沙发上,她想使自己安静下来,可是办不到。儿子慌慌张张进教堂的身影不停地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
“不行,我得找他去。我得把他从教堂中叫出来!”她打定主意后就站起身出了门。可是,快走到教堂门口时她又停下了。她想,教堂是基督教徒的圣地,我一个外人进去说不定会被轰出来。找那个难受还不如先回家等一等,等儿子出来再和他说也不晚。过了一会儿,儿子终于回来了。
当她气势汹汹地质问儿子时,儿子反而很平静地回答她:“是的,我是加入了基督教。”
“什么?你竟然还心安理得的!”夏丽潘喊道。一股无名的火在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燃起来。她的手脚在发抖,她知道这是自己要大发脾气了。她从小就是那种容易大发脾气的人,所以家里人吵不过她时都骂她是“狗脾气”。她知道一个女人有了这样的封号是很不好的。她也试图改变过,但是用处不大。每逢她有事想不通时非得大吵大闹不可,不然她的气是消不了的。
此刻,当着十六岁儿子的面她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让那正烧起的火势在自己身上继续蔓延,可是,儿子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了她。啪!她把端在手中准备拿到厨房里的茶碗扔在地上,碗里剩余的茶水洒在地毯上,还有一些溅在洁白的墙上,之后又慢慢地流下来,在墙上形成了几道黄色的印子。
“妈妈,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嘛?动不动就扔东西!”儿了似乎找到了反驳妈妈并能让妈妈理亏而住嘴的理由。他把静静躺在地上的茶碗的碎片猛踢了一脚,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自己的卧室,重重地将门关上。夏丽潘一不做二不休,自己既然已经失态了就得继续下去。她紧随儿子冲进儿子的卧室,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还是不是你妈妈?我不就扔了一个碗吗?你不惹我生气,我能那么做吗?你还,你还……”她说不下去了,号啕大哭起来。
儿子终于撑不住了。他走近母亲,抓住母亲的手,说:“妈妈,你打我一顿吧。只要你能出气怎么都可以。”夏丽潘停止了哭泣,她很感谢儿子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同时,她也很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
为了保住一点母亲的尊严,她仍旧拉着脸慢慢地走出了儿子的卧室,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儿子出来了,她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并用平和的语气说:“你说一下,你是怎么想到要这样的?”“我想参加反思乐队,而乐队里的那三个都已加入了基督教。”“你怎么那么没有脑子?人家让你加入你就加入?你知道你背弃******教的后果吗?”
“我知道。但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你早该想到的。”夏丽潘说了一句,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你说,你上次和别人打架是否也和这事有关?”“妈妈,你怎么又提这事儿?”
“我当然要提。为那件事儿,你不光受了处分,还让我损失了一万元,那可是我将近一年的收入呀。”
“是有关系。”儿子想了想后回答说。
玛尔旦于是就把那天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给母亲听了。那天中午,玛尔旦到学校附近的清真饭馆吃饭,可是各个饭馆都坐满了人。他就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两个牛肉香肠,又买了一个馕饼一边吃一边往学校里走。这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孩子和他打招呼。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是两年前因经常小偷小摸和旷课而被学校开除的哈斯木。玛尔旦虽也是个调皮的学生,但他本质上与眼前的这位前同学不同。他啃了一口牛肉香肠,只是礼节性地与哈斯木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想脱身回学校去。哈斯木见玛尔旦对自己如此冷漠,恼火了。他也听说过反思乐队的事儿,并且也听说了玛尔旦入教的事儿,此时,他打算利用玛尔旦的这一点来讥笑他。他拦住正要走开的玛尔旦说:
“喂!小子,两年没见连人都不认识了吗?”
玛尔旦没有说话。他肚子饿着,吃了一口馕饼,又啃了一口香肠。哈斯木冷笑了几声一把从他手中抢过香肠,说:
“早就听说你入了基督教,已经不是******了,开始我还不相信呢,现在看来原来是真的。”他看了看抢过来的香肠,说:“吃起香肠来了。是猪肉的吧?”说着,将香肠用力地扔到地上。那个玛尔旦只啃了两口的香肠滚到了马路边上,上面沾满了泥土。那可是玛尔旦的午饭,玛尔旦心疼香肠,更受不了哈斯木的羞辱,他把手中吃剩了一半的馕饼索性也扔了,冲上前去和哈斯木打成一团。玛尔旦哪里是哈斯木的对手,很快他就被哈斯木打翻在地。他重重地倒在地上,脑袋砸在一块石头上,生疼生疼的,他摸了摸脑门,感觉黏糊糊的,一看,手上尽是血!他想起口袋里有一个水果刀,立刻掏出来,站起身朝着还在得意的哈斯木刺过去……
夏丽潘听完儿子的讲述,对儿子是又气又心疼,她习惯性地瞪了儿子一眼:“都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