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里面，其实有些误会……”
陈暮寒刚试图辩解，林梦雪即刻打断他，坐直身子正色道：“要混进贩*毒集团内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任务；这么危险的工作我不做，难道随便让一个根本不了解案情的年轻女警来做？”
陈暮寒一时语塞。
“或者——”
林梦雪目注他，道：“是你觉得我看上去不够有钱、不够有气质？”
——有气质是肯定的，但有没有钱我可不清楚！
陈暮寒嗫嚅道：“我就想问问，住这地方是刷你自己的工资卡，还是‘专案组’的办案经费？”
林美女的脸立刻冷了下来：“这是工作需要。陈暮寒同志，如果你对上级的安排有异议，现在可以随时申请退出。”
陈暮寒一摆手，打个哈哈道：“算了不开玩笑了，我陈暮寒完全接受上级领导的英明决策，同时欢迎林美女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到昆明来配合我的侦破工作。”
“你恐怕搞错了，”林梦雪淡淡地道：“这一次还是你配合我的工作，这个案子也仍然是我的案子，明白？”
陈暮寒叹气，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难道他陈暮寒看上去长得太面善了？
“林美女你假扮富家女，那我怎么办？”
明确了自己的地位，陈暮寒放低姿态，低三下四地问。
“你是我的保镖。”
——保镖？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男主不都应该假装是女主的男朋友，以便进一步培养感情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梦雪道：“只可惜在这个剧本里，富家女要去娱乐场所物色‘小鲜肉’，刚好身边不需要一个既碍事又碍眼的男朋友。”上下打量了陈暮寒一番，点头道：“看你一身黑衣黑脸的样子，扮成保镖都不用另外采购服装道具了，凭空又为‘专案组’省下一笔办案经费。”
陈暮寒大跌眼镜：“靠，演戏都要演员自带私服，咱这剧组究竟是有多穷啊？”真他娘的是同人不同命，他几乎要仰天哀叹了。
“陈暮寒——”
“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嗯？”陈暮寒一愣。
林梦雪看着他，幽幽地道：“你其实并不适合做警察。”她想了想，道：“你做事太玩世不恭天马行空了。”
陈暮寒在她对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颇感兴趣地问：“那什么人才算适合，像阿杰那样的，是非分明、正气凛然？”
“多布杰也不适合。”
“哦，为什么？”
“他的眼神太干净，这种眼神看不透这世间的复杂与险恶。”
陈暮寒低头想想，似乎有些道理：“那我们队里，还有谁不适合做警察？”
“孟叶。”
陈暮寒奇道：“你知道他？可是在所有人眼里，他可是全队最具破案天赋的刑侦天才。”
“无关能力，他个性太强，做事独来独往，总想以一己之力单枪匹马地挑战整个世界的黑暗部分，他的性格日后将会是他的致命伤。”林梦雪以手支腮，轻攒秀眉分析道。
“那还能有谁适合，你不会想说是张胖子吧？”
林梦雪摇了摇头，说出心目中的答案：“是夏伟龙。”
“给个理由？”
林梦雪不答反问：“你杀过人吗？”
陈暮寒皱眉：“当然是没有。”不过这跟适合不适合当警察有什么关系，一辈子没杀过人的警察多了！
“那你知道夏队以前是干什么的？”林梦雪问。
陈暮寒记得张胖子曾经提到过，说夏伟龙以前是特种兵出身，所以行事作风带有很浓的军人做派……
“夏队手里是有过人命的——”
林梦雪道：“对付这个案子里那些贩*毒杀人、剥皮放血的穷凶极恶之徒，夏队这种人其实最适合不过。”
陈暮寒玩味地看着林梦雪，半晌道：
“那你呢？林美女你杀过人吗？”
林梦雪抬头，微微一怔，然后清冷的眸子里渐渐透出一抹异样的冷色：
“目前还没有，”
“不过，迟早有那么一天——”说着，原本交叉支撑下颌的双手，手指关节渐渐变白、渐渐攒紧。
陈暮寒皱眉，忽然下意识地按住了她的手。他陈暮寒已经不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子了，按道理不会有这种不假思索逾越界线的举动，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单纯地不希望看到眼前这双苍白美丽的手，有一天染上鲜血的样子。
啧，这么柔、这么有灵性的一双手，怎么看都更适合拿着课本、给雪区的孩子们讲课，或者是在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们中间，分发文具和礼物……
“有我在，不会让你有那种机会的。”
他一字一句地道，就像是用语言刻下了一个契约。
出乎意料地，林梦雪这次并没有做出让场面尴尬的举动，而只是这样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林梦雪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重新靠回沙发背上，道：“其实，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看不透你。”
“哦？”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陈暮寒顺势将脸凑近道：“那究竟要怎样，才能让林大组长看清楚我陈某人呢？”
陈暮寒的嗓音低沉，语气引人遐想，他轻笑着开口道：“林美女想要了解什么，我陈暮寒今天一定毫无保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梦雪认真地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摘下了他脸上的墨镜。墨镜下面是一双宽度适中的标准眼，此时此刻因含笑而微微漾开一抹柔和的弧度，纯黑色的眸子仿佛深沉的海洋，藏着天地初开时的一点光。
除去有些玩世不恭的轻*佻，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张不可得多的隽逸迷人的脸。
两人对视良久，陈暮寒勾起薄唇，饶有兴味地道：“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了？”
“一张面具。”
林梦雪道：“你的脸和你的心上，都戴着一副面具。你在人前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笑，却很少是发自内心的。”
“哦？”陈暮寒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挑了挑眉，静待下文。
“奉劝一句——”
林梦雪意味深长地道：“如果你给这个世界的嬉笑太多，到最后就没有人能看到你的认真了。”
难得一本正经了一回，陈暮寒严肃地思考了半晌，长叹道：“其实不是我不想认真，而是这个世界上假装正经的人太多了……”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所以我吗，就只好假装不正经咯？”
每座城市，其实都有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张属于白天，一张属于黑夜。
白天的一副，在阳光隐没后就变得昏昏欲睡；夜晚的一副，则通常在夜色降临中才开始慢慢醒来。而我们这个世间的大多数普通人，一生中所能看到的，永远只是其中的一面而已。
陈暮寒醒来的时候，楼下的大街已经华灯初上。
——果然是豪华酒店，连睡个客厅沙发居然都这么解乏！
林梦雪从卧房里走出来，看了看镶钻的小巧腕表，道：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出发。”说着扔给他一串汽车钥匙。
目送那道娉婷的背影消失在洗漱间的门内，陈暮寒搔了搔鸡窝头，抱怨道：“我说大小姐，没必要这么早就入戏吧？我这回又是演保镖又是演司机的，组里给不给报双份加班费啊？”
等林梦雪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陈暮寒忽然觉得整个客厅里的光线似乎都跟着亮了一亮。
一向冷若冰霜、不施铅华的林梦雪，今天破天荒地化了淡妆。她肤色本来就白皙，在灯光下犹如雪玉般剔透，如今略微打了粉底涂了唇彩，更是显得明艳动人。
陈暮寒吹了声口哨，语气轻*佻地道：“春风一夕荡漾入，江东美人绰约立。啧，林美女你不像是去找小鲜肉的，你像是去砸场子的！”
“什么意思？”
陈暮寒上下打量她，道：“去那种风月场所花钱找乐子的女人，一般都是徐娘半老的富婆遗孀什么的。你这要颜有颜、要钱有钱的主儿，平时得被多少蜜蜂蝴蝶团团围着，要说你这样的人身边缺帅哥，谁信？”
林梦雪看着他，非常认真地叹了口气道：“陈暮寒同志，你对这‘金谷洗浴城’的前期调研工作，看来是完全没做到位吧？”
“‘金谷洗浴城’在他们这个行当里非常有名——”
轿车行驶途中，林梦雪简要地复述了技术部门查到的信息资料。
“虽然名称上十分低调，似乎只是个‘洗浴城’而已，其实它内部的功能以及服务设施，都远远不限于此。”她道：“‘金谷城’里有上万平米的健身中心，几十个运动场馆，每个场馆都配备了清一色的专业教练，向客人提供一对一的私教服务。”
“中心浴场是一座当地最大的室内恒温水上乐园，桑拿、保健、按摩等设备设施一应俱全；此外，包括顶楼天台在内，‘金谷城’里还有整整两个楼层的餐饮区，24小时不间断地有厨师和服务人员随时为顾客提供酒水美食……”
“而这还不是全部，”林梦雪道：“在‘金谷城’里，最刺激的一项服务就是，这个地方不存在‘卖艺不卖身’的说法，无论是游泳场馆的健身教练、还是为你上菜斟酒的服务生，甚至走廊里那些制服笔挺的安全保卫人员，这里的每一名雇员，只要被顾客看中、选上，就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满足客人的任何特殊需求，为客人提供任何个性化的私密服务。”
开车的陈暮寒沉默不语。
“怎么了？你也心动了？”
“心动倒不至于，我只是有些心疼，”陈暮寒叹了口气道：“心疼‘洗浴城’停车场收费的老大爷，本来一天到晚风吹日晒就挺不容易的了，万一遇上哪个饥不择食的女变*态——不过话说回来，像我这样年轻有为、不但不收服务费，还买菜洗衣做饭工资如数上缴的大好青年，怎么就没人看上我呢？”他食指轻敲着方向盘，貌似漫不经心地道：“林美女如果你哪天想找男朋友了，不妨考虑一下我呗？”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林梦雪闭眼，将脸隐入车窗外街光照不到的暗影里，道：“平平淡淡、长长久久这种东西，干咱们这一行的，给不起。”
“照你这么说，那警察岂不是就都不能结婚咯？”
陈暮寒想了想，忽然释然一笑道：“大不了找同行呗，就像咱俩现在这样，出门搭档，进门夫妻，相互理解，谁也别嫌弃谁，怎么样？”
然而，事实上陈暮寒并没有遇到那位臆想中的老大爷。
车子经过电子扫描登记，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缓缓驶入幽邃的地下停车场。等乘坐电梯重新回到地上世界的时候，两人已经置身在一座豪华接待大厅的内部。
中央休闲区有几对青年男女在啜着饮料轻声聊天，宛若情侣。高大的棕榈树营造出一种四季如夏的热带风情，天顶则装饰成夏季星空的样子，给人一种神秘而静谧的视觉感受。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时不时轻轻掠过，背景音乐中仿佛隐约能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轻啸声。
林梦雪轻咳一声，提醒陈暮寒继续往前走。
前台的服务生远远地起身，笑容恭敬，等二人走到近前，彬彬有礼地道：“欢迎光临，请问二位有本中心的贵宾卡吗？”
林梦雪从手袋里掏出一张金卡推到他面前，轻轻一笑道：“我们是第一次来，可以现在办一个吗？”
“不好意思，本中心目前只接待会员。”服务生依旧笑得彬彬有礼。
——靠，刘二的情报有误啊，不是说有钱就能混进去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林梦雪皱起好看的眉，道：“介绍我来的朋友可是对我说，‘金谷城’不是个拒绝新顾客的地方。”
林梦雪平时冷若冰霜，此时嗔怪的神情反而给她平添了几分妩媚，然而前台小哥却完全不为所动，依然有礼有节地道：“实在不好意思，本中心接到经理通知，从本月起只接待持有贵宾卡的老会员，不再办理新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