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上课时,总觉得一天有72小时,大多数时间都耗在教室的板凳上,时间过得非常慢。可运动会的三天时光仿佛飞逝,一眨眼就到了第三天下午。
宋夷光的三级跳要上场了。何晏衡的足球踢远也要上场了。
宋夷光压根儿不知道三级跳怎么跳,所以毋庸置疑的,她根本不希望任何同学去围观。因此在听到广播通知“三级跳准备”时,她慢悠悠站起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朝厕所走去,路遇跟她打招呼的同学,也都神色坦荡地回答“去WC啦”。
操场上黄土满天飞,就更别指望厕所能有多整洁。绝大部分学生宁愿穿过地下通道回教学区去解决,也不愿踏进只有三个蹲位的旱厕。
“居然能比津山上的厕所还脏……”宋夷光捂着鼻子,从厕所后面快速绕去三级跳场地,那里的裁判老师已经拿着花名册对照运动员号码牌了。
总共只有9个人的项目,虽然她去得迟,但却分在第二组第一位。幸好前面还有三位可以观摩学习,不然上场即出丑。
可惜她眼睛学会了,双腿却没有。第一次助跑时,她把自己硬生生钉在了起跳板上,又因为动势太猛收势突然,右脚尖直接扎进了沙子里。
裁判老师连标尺都懒得看,在花名册上记了一笔:“1212,第一次试跳失败。”
宋夷光憋红了脸。
怎么看起来很简单的事,做起来却这么难呢!怎么别人都能轻松跳出去好几米,她在起点就败了呢!
周围还有其他运动员以及他们的亲友团看着,从小习惯了夸奖和表扬的宋夷光难堪极了。
三级跳因为报的人太少,所以连裁判也不怎么严格,并不强行要求动作的标准完整。她蹲在场边仔细观察,打算效仿另几位同学,两次跨步跳后接跃跳,这样比较轻松,表情看起来也没那么狰狞。尽管动作有犯规,成绩也都不怎么好,但勉强完成了,不会丢丑不是吗?
何晏衡的肩膀蹭在树干上,校服面料被磨出小线丝儿来,见她将错误的跳法看得如此认真,不免有些着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人家都明明确确地说“我不喜欢何晏衡”了,他还是禁不住关注她。
他本已迈出步子,想过去告诉她:冲到起跳板前先单脚跳、再跨步跳,最后纵力一跃,摔倒也不怕,没人会笑话你……可他停住了。
如果那天没有在学校逗留到那么晚,如果没有去给阎建嵘老师汇报工作,如果没有恰好听到她们的对话,那他起码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下。
何晏衡有些不知所措,他长了15岁,从小当班长、演讲、比赛,什么时候如此怯懦过?
广播里第二次通知“请参加足球踢远的选手速到起点处集合签到”,他仍旧在去与不去面对宋夷光这个选项上犹豫不决。
他的腮帮子鼓了鼓,显然是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终于放弃了和她面对面,选择了逃避与迂回。
“主、主席,你也来给宋夷光加油吗?”祝如意诧异地看着走向自己的何晏衡,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告诉她不必紧张,没人会笑话她。体育委员拿不到奖也无所谓,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她就在那儿呢。”祝如意怯怯地指了指,言下之意你自己去比我转达更好。
广播里又喊了起来:“请足球踢远选手1209号何晏衡听到广播后速至起点处,否则视为弃权。”
何晏衡笑了笑:“你听,喊我了。”
何主席学习好,为人谦和,在班里深得民心,祝如意听话地点头。
站在不远处等着何晏衡一起去比赛的眯眯眼和自来卷,“啧”一声吐掉嘴里叼着的草叶子:“主席真惨。”
宋夷光被强行报名三级跳那天,就恶狠狠地“警告”过祝如意,不许来看比赛、不许目击她出丑。可祝如意一点儿也不觉得她会出丑,反而佩服她敢于挑战从未接触过的事物。眼下看来,连难望项背的何晏衡都来给她加油,不由得更喜欢宋夷光了一点,她学习好又乐于助人,让人忍不住和她亲近。
祝如意悄悄靠过去,握住了宋夷光的手。霜降而已,她的手却冰得像身处深冬,显然是紧张坏了。
宋夷光转头见是好友,下意识地捂住她的眼睛:“我还是不太会跳,不许你看。”
“我不是来看你比赛的,我是来替你领导传话的。”祝如意也不逆她意,闭着眼睛笑眯眯地把何晏衡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又强调道,“没人会笑话你的,我看大家都不太会跳嘛。”
宋夷光松了手:“我领导是谁?Luna?”
“你不是体委嘛,你的领导自然就是班长咯。”
何晏衡啊……
宋夷光抿了抿唇,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生了点儿小别扭。
因为昨天被误会惨了,所以今天的宋夷光很是避免和他接触,以至于收通讯稿时,她探头探脑观察好久,特意挑了他不在的时候去。
可是现在,那个昨天才被信誓旦旦地定义为“不喜欢”的他,却坦荡地来了。他不是来加油的,不是来说“我看好你得冠军”的,不是来激将她“体委必须得奖牌”的,而是担着自己误了比赛的风险来给她减压的。他的话就像暖风,直吹得她心上暖洋洋的。
刚才广播里一遍一遍催他,她听到了。
可是她没有回头,也没想过去找他,跟他说一句“主席,加油”。
她可以嘴上安慰自己:你正在比赛,不能像接力赛那天一样赶去给他加油助威,却瞒不过心里的那些愧疚。
而这种愧疚的来源,是因为自己行为不当遭人误会,却自私地判了无辜的人有罪,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你怎么了?”祝如意摇摇宋夷光的胳膊,担忧地说,“你是不是冻感冒了?还能比吗?”
何必自寻烦恼,她回过神来,心里头亮堂了许多:“我没事,我要上场了。”
第二次出场的宋夷光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再畏首畏尾,深深吐出一口气就冲了出去。
一单,二跨,三飞跃!
她冲力太猛刹不住车,第三跳之后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扑去,膝盖深深地栽进了沙坑里。好在沙子绵软,她今天特地穿了不怕脏的校服裤,摔了也不觉得疼,反倒是手掌擦过沙面有些细微的疼痛。
她跪趴着回头看了看距离,比她预想得好多了,她对自己很满意。
裁判老师宣布成绩,宋夷光有些狼狈地爬起来拍拍裤子,祝如意站在沙坑外拉了她一把。
“你真厉害!”
“我连复赛都没进,只有你这么捧我的场。”宋夷光如释重负地跺了跺脚:“如意如意,如我心意。”
三级跳场地离12班座位不远,宋夷光发现班上同学少了好大一半,尤其是男生。
“人呢?”
祝如意想了想,朝对角线那头指去:“那边有足球踢远,应该都去看比赛了,主席要上场。”
“你想去吗?”宋夷光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只好把问题抛出去。
“人家都特地来给你加油了,”祝如意心思单纯,根本没想太多,“你也要礼尚往来嘛。”
她虚着眼睛看了看:“那么多人,咱们都挤不进去。”
祝如意老老实实地答道:“不会呀,那儿不是还有空地嘛。”
宋夷光无奈叹气,跟好友一起走了。她专门挑了人群外圈,最好是我能看到他他不能看到我的地方。
那里,眯眯眼激动地眼睛都睁大了:“来了来了!我赢了!”他对自来卷摊开手,“准备好请我们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