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中学的广播设备保守估计已经用了十几年，话筒和音响都很次。但因裴琳的嗓音太独特，几乎是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宋夷光就听出来这是那个月光学姐。
“怎么一篇稿子念到最后还换人了？”她喃喃一句。
但没人理她，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倒数第二句话吸引了。广播里响亮地播出了一个名字：何晏衡。
“我没听错吧？”柳梦雨问，“我怎么感觉，这是有人在表白呢？”
宋夷光吃惊道：“谁胆子这么大，敢在运动会广播里表白？不要命啦？”
柳梦雨转头看她：“稿子不都是你收的吗？你没见过这篇？”
“我，”她眨巴眨巴眼睛，“我也不是每篇都仔细看了。”
柳梦雨担忧道：“你说Luna会不会查啊？”
运动会是高中生宝贵的放松，开明的班主任们也不大给学生们施加额外压力，更别说如此捕风捉影了。就算真的有人大胆告白，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毕竟谁班里还没几对儿情窦初开的男孩女孩呀！拥有丰富经验的班主任们对此的对策非常一致，不围堵，只疏通，所以柳梦雨和宋夷光忧心忡忡地等了好久也没等到Luna来“兴师问罪”，也就逐渐放下心来。
等她第二次收稿，催到黄益峻身边时，见他勾搭着何晏衡笑得贱兮兮的：“酸奶妹妹，刚才广播里那篇谁写的？情真又意切，啧啧啧。”
青春期里的半大孩子，对这样禁忌而隐秘的事往往怀着巨大的探究欲，所以在刚刚广播里念出“何晏衡”三个字时，吵闹吆喝的男生安静了，吃喝聊天的女生停下了，连埋头苦学的同学们都禁不住抬头了，更不用说当事人自己有多惊讶了。
“广播里不是说全体同学吗？”宋夷光理所当然地回答。
黄益峻状似吃惊：“居然不是你写的？”眼神却瞧着好兄弟，恨不能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我写了一首打油诗，都播出啦！你们没听到吗？”她神色坦荡，倒真不像在说谎。
何晏衡一直仰头看着她，终于微微挑了挑眉评价道：“朗朗上口。”语气活像领导视察工作。
宋夷光自豪一笑：“你们接力小队给我的灵感，专门给你们写的。”
她说，他是她的灵感。
他被这句话取悦，便也不太在意那篇模棱两可的“告白”到底出自谁手了。
“有来有往，”何晏衡递过一张纸，“啦啦队功不可没。”
其实他并没有听得太仔细她的打油诗写了什么，但能被播出的一般都是文笔和立意都很出彩的稿件，再联想到她目前只跟过接力赛一场比赛，便能大致推测出主要内容。所以在听到广播里念出她的名字时，就禁不住嘴角上扬，也想正式写一篇稿件交给她。能不能播出另算，好歹让她知道，他乐意为她的工作尽全力。
只是没想到她会直接告诉他，我的稿子是为你们写的。
何晏衡文笔不差，但与优异的理科成绩相比，语文和写作还是相形见绌。宋夷光收了太多不堪重用的彩虹屁，突然看到这样一篇佳作，自然欣喜非常。
“主席就是主席，拯救收不齐稿件的我于水火之中。”
她夸张地作了个揖，笑眯眯地走了，一直到身影隐没在人群里，他还能看到她头顶的小揪揪。
宋夷光这次来主席台，特地戴上了眼镜，想清楚地看看声音如此惊艳的月光学姐长什么样。
秋已渐凉，裴琳散着被子似的长发还是有些闷，她从主席台拿了一只最长的笔，手腕在脑后绕成了花，刹那间就将头发绾成缠绕的发髻，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瞪圆的眼睛。
“学姐，你怎么弄的？”宋夷光的嘴巴都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她探头去看她的发髻，“跟古代人一样，真好看！”
裴琳微微怔仲，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像她一样情绪如此外放过了？明明只比她大一岁而已。
她冲宋夷光微微一笑，问：“又有新稿子？”
宋夷光差点捧心，月光学姐果然名不虚传，不光声音好听，笑起来更是让人挪不开视线。
裴琳把她手里的通讯稿抽过来，边数边不经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夷光。”
裴琳的手顿了一下，把计数的表格拿过来：“13份，来签个字吧。”
什么时候给广播站交稿子还要签字了？宋夷光疑惑，但并未多想，下意识地接过笔。
裴琳看着她落笔一个“宋”字，眉头蹙了蹙，便把视线挪到她细瘦的手腕上，这真的是那个差点导致播出事故的“罪魁祸首”？可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有那种萌动情窦的女孩子。
宋夷光写得很快，签名虽然略有潦草，但一眼就能辨别出来，和打油诗的落款一致。
“你——”也许是未知的亲近感，也许是被她的单纯打动，裴琳下意识地拦住抬脚欲走的宋夷光，“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后者愣了一下，迷惑地回答，“没有啊，学姐。”
她的神情是始料未及，却不见丝毫隐瞒或慌张，裴琳想多提醒她注意身边人，但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没谱的事情反尔容易把小姑娘整得疑神疑鬼，于是点了点头道：“没有就好，好好学习。”
“好。”宋夷光绽开笑脸，估摸着月光学姐并不讨厌她，试探地问道，“学姐，你刚才念完的稿子，是不是要退回各班？”
裴琳神情未变：“还没统计好。”
宋夷光乖乖地应了一声，甜甜地打了招呼就跳下主席台回去了，动作一点儿也不淑女，风鼓起了她的格子裙。裴琳目送她走远，才从抽屉里摸出那篇告白，对折起来装进自己的口袋。
宋夷光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从月光学姐的种种表现来看，那篇通讯稿想必不是表白，落款也的确应是高一12班全体同学，否则她作为广播站站长，首先不可能播出，其次不可能那么平静。柳梦雨跟黄益峻一定是想多了。
班上陆续有人比赛，宋夷光既是体委又要收稿，兴致勃勃地去围观了好几项赛事，到下午放学时又写了两篇通讯稿交上去，只不过她再去主席台时，月光学姐已经离开了。
她组织大家列队回班放凳子，并在杨品的要求下和体育部成员一起检查操场卫生，哪个班遗留了最多垃圾就得扣分，还得跟各位裁判老师对接，统计已经比完决赛的项目结果，等到运动会后的周一升旗统一颁奖。
这样一通忙下来，尽管四点半就放学了，可她还是快六点才能离校。
学生会办公室门还没锁，宋夷光把统计表格夹进体育部的文件夹里，下楼就碰到了龚芮，她早已脱了肥大的校服，露出浅黄色的长裙，靓丽活泼。
“夷光，你还没走呢。”
宋夷光毫不客气地搭上她的肩膀：“哥哥我刚忙完，你不是也没走嘛。”
“哎呀，你要压倒我了。”龚芮假装柔弱地往旁边倒去，宋夷光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顺带拉了她一把，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你不是说你要写一篇稿子歌颂何晏衡他们接力队吗？”宋夷光问，“要不是你说，我都没想起这一茬，结果都到放学了也没收到你的稿子，赖皮。”
龚芮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我写不写不要紧，有人写了就行。”
她挤眉弄眼，显然话里有话，宋夷光理所当然地答道：“我写了呀，怎么了？”
“是呀，你不光歌颂了他，还……”她轻轻挤了她一下，“表白了他。”
“谁？”宋夷光有点被搞蒙了，“谁表白谁？”
龚芮促狭道：“你不是给何晏衡写了什么你是我的大英雄吗？”
她连连摆手否认：“那不是我写的，我写的是前面那篇打油诗。”
龚芮扑哧一声笑了：“瞧你紧张的，我又不会说出去。”
宋夷光急了：“真不是我！那不是我写的！”
“好啦，不是就不是嘛，”龚芮安抚道，“不过有人给主席表白，你不生气吗？”
她莫名其妙地问：“我生什么气？”
龚芮眼眸藏在镜片后面微闪，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喜欢何晏衡吗？”
宋夷光惊呆了，这种谣言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
她突然想起黄益峻探究的神情，又想起月光学姐迟疑地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想她的。
“我不喜欢何晏衡，”她郑重地说，“你别乱说。”
虽然是在聊八卦，但龚芮的表情却不全然是好奇，反尔带着奇怪的迫切：“你说真的？你真不喜欢何晏衡？”
连好朋友都不信自己，宋夷光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他。”
“我知道了。”龚芮拍拍她的肩膀，“下次再有人造谣，我会帮你澄清的。”
宋夷光点头，冲她一笑，挽着她的手离开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身后，有个男孩垂着肩膀，神情怅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