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面摊已经开了二十年来,这二十年来,活着这天子脚下,当真是什么古怪的事情都发生过。每当城中出现古怪事情的时候,就会戒严,他就会赶紧收拾了摊子,有时候事情闹得严重的时候,他也会休息一段时间。
这不,当前头喧闹起来的时候,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看到一群人手持这兵刃围住了中间的那辆驷马高盖车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又是京中的显贵们起了冲突。本来还有那么几个食客,此时也都凑过去看热闹了。老张叹了口气,就收拾起碗筷来。倒不是他不喜欢凑这些热闹,只是经历得多了,还真有些乏味了。而且,这种热闹,最好还是不要往近前凑了,说不定就牵连到自己。
老张收拾好了碗筷,准备抽去灶内材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老张也没有回头,道:“客官,不好意思,今天已经打烊了。”
“哦,此时天色尚早,应该还有吃饭的人吧。而且,你案上还有牛肉,面也都和好了,怎么不做生意了?”
老张依旧抽着灶内的材火,继续道:“那里还有客人,都在前面看热闹了。”
“那我不是来了吗?”
老张听到这话,不由一笑,回头看去,不仅又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啊。且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我想想啊,哦,得有半年了吧。”说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招呼着来人,“你坐,你坐,我这就给你下面条去。”
“那就有劳了。”那人选择了临街的一个位置已经坐好了。老张笑着问:“客官,这半年可没见啊,你去哪儿忙去了?”
“去年年底,南方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些时间,刚回来没多久呢。”
老张已经已将材火添上,正在洗手,他道:“南方,哎呀,南方最近挺乱的,客官还是少往南方去。有句话怎么说来者,‘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他已经拿起灶台上的毛巾,开始擦手了。
“那老丈你年纪这么大了,辛辛苦苦为什么?”
老张已经开始和面了,“我啊,老了,也干不动了,再干个一两年,我也就不干了。”
“是啊,享福的年纪到了。对了,怎么没见你家大儿子大毛啊?”
老张道:“他啊,从军去了。去年年底,太子突然颁令,说是要募兵,那小子由来不安分,就去应征去了。二毛媳妇肚子大了,他现在在家照顾媳妇了。我是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再西域当兵,受了伤,越到老了,越发的手脚不利索了。最多就再做两年,这摊子就要交给二毛了。”
那人笑道:“如此真好,含饴弄孙,可是多少人盼不来的。且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呢。”
擀面杖随着老张的手,在案板上不停翻动,发出的响声,他笑着道:“清苦人家,家人平安,也只有这些值得说道了。嘿嘿,正要羡慕,那还是生在富贵人家才好。你看前头,也不知道是哪两家显贵人家,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当街就要打起来了。”
说到这里,却不见对面的人说话,老张也不以为意。他手脚还很麻利,这么沉默的功夫,他已经切好了面,丢进了沸腾着的锅中,这时,他才抽空扭过头来,回头看看,街边坐在的客人,果真是面色凝重的看着远处围在一处的人群。
老张笑了笑,“客官,您要是干兴趣,吃完了面,说不定两家的人还没停下争执呢。”
“是啊,看样子,还得闹上一会儿。”说到这里,来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老丈,你儿子从军了?”
老张点头道:“是啊。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说是要建功立业。唉,眼下南方大乱,说不定就要打仗了,可这臭小子,似乎不停我劝,丢下老婆孩子,又说什么幼子守家,便去应征了。现在算算,也得有半年没有回家了。”
“男儿有点儿志向,还不好吗?”
“志向,谁年轻时候没有点儿志向?再说了,他和我一样,斗大的字且不认识一箩筐呢,睁眼的瞎子一个,还真能有多大的作为不成?”
“老丈可别这么说,英雄不问出处,且别小瞧了你自己的儿子。”
老张熟练的翻动着在锅里翻滚着的面条,同时道:“客官你可说笑了,咱们大齐国自打立国以来,最终能够位居三公之上者,有几人是民间出生?英雄啊,还真得讲究出生。”
食客听到这话,不由又沉默了起来。
老张也不停,继续道:“就说我们当年在西域的时候,我抢过月氏的女人,杀过匈奴的男人,从军也平过叛,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护来来回回的调动,都是来自朝廷任命的世家子弟,便是几个校尉,不也是世家子弟吗?我们,便是再打的功劳,可是连一个校尉的身份都捞不到。你知道我怎么受伤的?当初我们头,就因为这个,叛逃去了柔然。他光棍一个,当然敢,可我不行啊,我家中还有父母呢。就因为这个,我们大家就闹了开来,最终拼了个鱼死网破。我也在那一次哗变中,受了伤。幸好朝廷没有追究我一个从犯之罪,看着我受了伤,就让我回来了。”这时,他笑了起来,道:“说来也巧,当日我抢过一个月氏的女人,她就跟着回了中原,因为她特别会熬骨头汤,这才有了我这个面摊。若非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谋生呢。”说话间,他已经将面条捞起来了,放上各种佐料,又道:“反正今天也做不成生意了,你是我的老主顾了,多给你几片牛肉,剩下的,我带回去给老婆子还有儿子儿媳吃。”
终于,牛肉已经加好了,再撒上葱花,一碗香喷喷的大骨面就做好了。许是长久没有见到这个老主顾的缘故,又或者是有人听他唠叨了这么半日,总之,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好,他欢快的唱着:“面好了。”接着,双手端着面完,朝着这边走来。便是他那条跛腿,此时此刻也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眼见着就要走到面前,忽然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一撞,本来就跛了一只脚的他,如何还能站稳,身子随之一晃,往地上跌坐了下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一个粗重的声音传来:“赶紧起开,别当大爷的道。”
面碗随着他站立不稳,滚烫的汤随之荡开,冲出大碗的束缚,冲下他的手背。灼疼随之传来,老张再也拿不稳碗,任由着碗跌落在地,于此同时,他那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也随之摔倒,面碗就在他身侧落地,面条带着汤水随之泼开,随着胸口灼疼传来,老张知道,自己胸口的衣服,只怕是已经变得湿漉漉油腻腻的一片了。
慌乱之中,他抬头看了一眼撞到自己的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军汉,正随着约有物五十人组成的队伍,朝着前面的人群冲了过去。老张知道这些士兵的厉害,也不敢几声,就躺在地上,挪了挪身子,给这队人让出一条路来。
片刻之间,这队人已经都从他身前穿过,这时他就感觉到有人扶起了他,同时传来声音:“老丈,你没事吧。”
老丈回头,笑了笑,道:“不碍事的。”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笑道:“真是老了,年轻的时候,他们还能撞到我?”接着,又看着狼藉的地面,道:“可惜了我这碗面,客观,你稍坐片刻,我再给你弄一碗。”
那人却拉着老丈道桌前坐下,道:“不急,不急的。几日,你家的这碗面,我是吃定了。不过,咱们先把这处戏看完,别叫他们打搅了我的兴致。”说话间,用手指了指前面的那队人马。
老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随着那队人马走过,本来围观的路人,犹如是见到猫过来的耗子一般,纷纷朝着两侧避开。这么一来,老张身前的视线大好,面前的情况,当真是看着清清楚楚。原来,之前对峙的双方,各有二十多人,这时候大伙儿刀剑相向。而在那辆华贵马车的前面,有一个青年公子,白白净净的,这时候头发披散,穿着宽袍大袖,领口敞开。因为是夏日的缘故,里面并未穿中衣,露出他胸前一大片白净的肉来。
老张也听人说过,京中的公子,这段时日来,尤好五石散。听说是服用了五石散,全是燥热,须得想法子散热,所以都喜欢穿着宽袍大袖,甚至还有人半夜裸身行走,就为了散热。看样子,这位公子,只怕也是吸食了五石散吧。
这时,刚才撞到老张的那一对人也已经赶到,顿时又将那辆马车围住了。老张看着眼前的情况,隐隐为这个少年公子担心起来,心中更是好奇,道:“客官,你可知道那青年公子是何人?”
“看看就知道了。”
话音才落,果然就看到那青年公子在马车上坐了起来,厉声叫道:“怎么,天子脚下,仗着人多势众,就要抢了不成?难不成我安自如便怕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