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芊秋看着三人这么快决定了下一步的路程,默默地把自己的汤喝完,然后故作好奇地问道:“千门宴到底是什么?”
苍乐想回答,却被赫连宁恪拉住。
左芊秋蹙眉看着他,却闻他口中吐出清冷的声音。
“一个吃人的地方。”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恨、与不甘。
“我也要去!”
前世她也曾随赫连宁恪到过朔州,却被他丢在客栈里,然后他就消失了好几天。
待她找到他的时候,他早已经奄奄一息。
可见千门宴虽然能够给人带来无上的荣光,但也并不是什么人都有命活着出来的。
“不行!”赫连宁恪断然拒绝。
“我是你的小厮,你出门怎可不带我?”左芊秋反驳道。
赫连宁恪深深望了她一眼,眉毛一挑,“说的也是,出门总得有人端茶倒水伺候一下。”
“你!”左芊秋忽觉自己又挖了一个坑跳下去。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左芊秋道:“我想去玉泉观。”
“你要找的人不在那,随我来吧。”
赫连宁恪率先往北松书院走去,左芊秋忙跟上去,比他快半个身位,侧着身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赫连宁恪见此,如拎小鸡般,将她抓到自己身后。
“作为小厮,只能在主子身后行走,绝不能越过主子去。”
左芊秋刚想反驳,赫连宁恪又道:“明白了吗?小芊。”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坑里爬不起来了,她装模作样地福了下身,道:“是,少爷。”
赫连宁恪又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的未婚妻,真是又软又可爱啊!
他嘴角上扬,一时心神荡漾。
跟在他们身后的苍乐和呼延寒,将二人之间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
“这小厮着实古怪,哪有小厮行丫鬟的礼?”呼延寒低声道。
苍乐咧嘴一笑,“本来就是假小厮,真丫鬟。”
“还是赫连兄会玩。”他由衷地叹道。
呼延寒脚步一滞,“你早就认出来了?”
他随即又笑道:“怪不得还抢着要帮赫连兄调教她。”
苍乐看着左芊秋的背影,道:“这丫鬟调教起来难度大的很,我有点担心赫连兄。”
“他不是马上要成婚了么,看来传闻是真的,那左芊秋当真是不行了。”呼延寒言语中带着些许遗憾。
左芊秋若死了,他表妹义渠兰沁还是会嫁给赫连宁恪去。
正妻变填房,这么一想他一点也不想义渠兰沁嫁给赫连宁恪了。
何况赫连宁恪现在身边还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鬟。
这般想着,呼延寒心中更加的替义渠兰沁抱不平,见四下无人,到北松书院还有一段距离。
“赫连,我有些话想问你。”呼延寒喊道。
赫连宁恪驻足,对身边的左芊秋道:“小芊,你先去北松书院找苏承心吧。”
左芊秋点了点头,迈步向前走去,苍乐见状,忙跟上去。
“我与你一道去!”
见二人消失在下一个路口,赫连宁恪率先开口道:“你是想问义渠兰沁吧?”
呼延寒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表妹是真心喜欢你的。”
“可我只见过她一面,那时候她还是我赫连部的俘虏。”
“喜欢一个几尽灭族的敌人?”赫连宁恪玩味地反问道。
呼延寒一时语塞,赫连宁恪向前走了两步,又道:“义渠部与赫连部修好,并不是非得需要联姻这一种方式。”
“你看大齐的公主嫁给我父王,表面上是琴瑟和谐,暗地里却又各自防备着对方。”
“可是……赫连部与义渠部的联姻,是草原上人尽皆知的事了!”呼延寒道。
“你呼延部与我赫连部情同手足,这联姻为何非得我赫连宁恪呢?”
“你什么意思?”
“总之草原的安危,就拜托你了。”赫连宁恪忽然转身拍了拍呼延寒的肩膀。
还未等他反应,便加快了脚步。
他心中暗笑,这坑兄弟的感觉还真不错。
呼延寒回味着赫连宁恪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
忽然豁然开朗,似乎明白了什么。
再说前头左芊秋一马当先走到了北松书院门口,苍乐在后面竟是追不上她的脚步,好不容易她在书院门口停下了,他才堪堪赶上。
他很没形象地撑着一旁的树,大口喘气着。
这北松书院虽说是在炎汤山脚下,但从松镇到书院,还是有很长一段山路的。
“早知……书院这么远,我们为什么……不骑马上来?”苍乐边喘边道。
左芊秋朝后瞄了一眼,道:“求知道上需脚踏实地,怎么寻捷径便利?”
“这是北松书院的规矩,若是骑马而来,这书院的门并不会为你打开。”
左芊秋说完,大门吱嘎一声,从里头出来一个小书童。
那书童朝左芊秋施礼,“公子说的不错,敢问公子所谓何来?”
左芊秋笑道:“我来找承心先生,他可在?”
“先生正在讲学,公子请随我来。”
书童将二人带到了一个院落的花厅中,便离开了。
左芊秋坐不住,来到了院落中,这里刚好能够听到学堂中的声音。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此句何解?”
承心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止战,教诲人们以和为贵。”一名学生答道。
“若敌人来攻打我们的城池呢?”承心又问道。
“派遣使臣去议和。”那名学生道。
“对方开的条件不能满足呢?”
“以和为贵,以德服人。蛮夷之族需循循教化之。”
“你的意思是,无论对方开什么样的要求,我们也得将城池拱手相让,甚至送以钱帛吗?哪怕使我大齐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这……”那学生不知如何作答。
学堂中忽地陷入了沉寂。
“打回去!”有个学生带头道。
“对,把辰国人都赶出沈州!”
“……”
众学生们纷纷慷慨激昂,一下子就将沈州的紧张局势,带到了这学堂之中。
左芊秋在外面听得心潮澎湃,大齐的学子们都如此为国充满了热血,何愁沈州不平。
“有道者不处兵,不是矛盾了吗?”承心又问道。
“请先生赐教。”
“兵者不祥之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却要适可而止。我大齐的兵强,足以威服四海,但却从不去侵占他国之地,正是这个道理。”
“但若是敌人来犯了,君子也要用不祥之器以御敌。”
“用兵,是为了保护大齐的百姓,不是为了去掠夺别人。”
“……”
一堂课下来,所有人都意犹未尽,即使时间到了,也依然有许多学生缠着承心问东问西。
“先生可知,赫连部与将军府联姻之事?”有学生问道。
承心蹙眉,云州城一大早的消息,还未传到他这边。
“不知。”不过他早就猜到赫连宁恪不会放过左芊秋受伤的机会,何况还是借他的名头说出冲喜这么趁人之危的话。
“先生以为,联姻是否是止战的一种途径呢?”
“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这样。但也要看联姻的二人是否情投意合,若不是,那么佳缘也成怨偶。甚至反而会令联姻的初衷背道而驰。”
“那赫连世子与左大姑娘是否情投意合呢?”有学生十分八卦地问道。
承心笑而不答转头看向院子里的左芊秋。
倒是有八卦的学生抢着道:“难说,听说赫连世子把左大姑娘打得可惨了。就这样还能情投意合,就怕洞房之夜都会打起来!”
不是上课时间,这群学生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再加上承心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是以,对他也没什么顾忌。
左芊秋听着这些话越说越离谱,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唤道:“承心先生!”
承心笑着对她一颔首,只是她一身淡蓝色的男装,与学堂中的许多学生很像,倒也不起眼。
他走到院中,问道:“有事?”
左芊秋点了点头,“大事,非常大的事!”
承心眉头一皱,“随我来。”
他带着她往后院走,苍乐见状也要跟上来,却被左芊秋回身喊道:“你不许跟来!”
“不跟就不跟!”苍乐无所谓地道,随后便打入学生堆中,向他们打听承心究竟是何人。
北松书院的后院是一片小小的竹林,很难得在北方能遇到如此的青翠。
一个竹子搭建的凉亭内,承心率先开口了。
“她……赫连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他的话看似漫不经心,但左芊秋知道他想问的并不是赫连宁恪,而是另一个人。
“阿雪要成亲了,她来不了了。”
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抖,茶水从杯中满溢出来,顺着竹制的桌子,倾斜到了承心淡绿色的道袍上。
他忙收起手,所幸茶汤只是温热,并不烫。
左芊秋今日已经是第二次看到有人被泼了一身茶水了,前者令她觉得活该,后者令她觉得更是活该。
良久,承心问道:“她要嫁给谁?”
“赫连宁泽。”
“挺好的,与你同在镇北王府,你们也有个伴。”
左芊秋看着他一副淡漠的神情,后悔不该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先生真的要放弃阿雪吗?”
承心重新斟了一杯茶,微笑道:“我从未想过去争,何来放弃?而且……”
苏承心的话被一杯茶水浇灭了。
左芊秋抄起桌上的茶盏向他脸上泼去,她手中捏着那茶盏,气道:“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了,你怎么还能安心在此品茶?”
“苏承心,你与阿雪两情相悦,你不跨出这一步,难道要阿雪脱离甘家自己跑到你面前吗?”
“娉为妻,奔为妾。你难道不知道吗?”
左芊秋说得激动,最后将那茶盏重重地砸在竹桌上时,那茶盏居然碎裂了。
碎瓷片划开了手心,她浑然不觉。
承心望着亭外的竹林深深,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护不了她。”
“你的药我会派人送到将军府,以后莫来找我了。”
承心转身消失在了竹林深处,一阵林风穿过,打在他湿掉的衣袍上,泛起阵阵冷意。
但是他的心更冷,他要做的事布满了荆棘与坎坷,他不能将甘棠雪也拉进来。
谋反失败,便是诛九族之罪。
此生,注定要负了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