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热烈的太阳在院里的空地上撒下大片的白光热土,茅屋前的樱桃树与毛桃树新叶繁茂,翠叶间仍有花在开,开得灿烂,也落得缤纷。北边的树荫下,众母禽趴在树荫里休憩,丑老鸭与其他公禽伸颈望向南边的鸡窝门口——男主人正扭住最美家禽花花的双翅,敬业地给她做下蛋母鸡的摸“底”、“指”导与思想动员等工作,那颗秃顶的脑瓢在阳光下格外闪亮。
男主人:“……讲真地,小宝贝,俺是真不想这个样逼你啊,人家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俺也知道勉强下的蛋不香,可是没办法啊,谁让你半个多月都不下蛋了呢!你说你半个多月不下蛋,俺就半个多月吃不上你的蛋,你知道吃不上你的蛋有多难受吗?我觉得啊,有必要好好地再给你讲一讲……”
空中传来一声枭鸣,母猫头鹰飞落在屋顶上,冷冷地望着下方。
男主人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这个思想有问题啊,你说好好地你怎么说不下就不下了呢?这是为么啊?有蛋你不下,你就不憋得慌吗?年轻轻地,憋坏了身体可就麻烦了!俺给你说地你还别不听,俺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小宝贝啊,求求你,你就下个蛋吧……”
花花被一双铁钳一样的大手扭住,拼尽全力也挣脱不了,时间一久她不禁烦躁起来,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你奶奶个破嘴的,整天咕咕叨叨的,跟唐僧似的,烦不烦啊?你不知道下蛋是严谨的,没心情下不出好蛋啊?……哎呀,救命啊,老娘受不了了,老丑哥——”
丑老鸭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从众公禽中走出来,来到男主人背后,伸嘴要啄,却被大黑狗冲过来给一头顶飞出去了。大黑狗跟着窜过来,俯视着他,呲着一口雪白的犬牙低沉地咆哮着。丑老鸭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心中愧疚不已:“花花,对不起……”
这时,猛禽忽地大踏步走出来,后面并排跟着白羽胖公鸡、肥肚麻鸭和长颈鹅等三小弟,再后面跟着红黄绿乐队的一众成员。
花花眼中一亮:“嗯?猛哥!!!”
猛禽转身,面对众公禽威武地后退,引着他们推进到男主人与花花的侧面停住,挥动右翅,白羽胖公鸡上前一步,望着花花坚定地说:“坚持!”
花花全身一震:“哇,好感动哦。”
猛禽再次挥翅,白羽胖公鸡后退,肥肚麻鸭上前一步,同样望着花花坚定地说:“坚持!”
花花哽咽:“谢……谢谢!”
猛禽又一次挥翅,肥肚麻鸭后退,长颈鹅上前一步,望着花花坚定地说:“坚持!”
花花含泪点头:“嗯呢!”
接着,长颈鹅退回去,在对面猛禽的指挥下,与白羽胖公鸡、肥肚麻鸭等一起向花花高喊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呀!”
这时,红黄绿乐队忽地奏起乐来,《下蛋吧母鸡》的曲调悠扬响起,众公禽摇头晃脑地高唱道:“下蛋吧,下蛋吧,从了他去下蛋吧,母鸡不下蛋怎么行!下蛋吧,下蛋吧,从了他去下蛋吧……”
周围众禽兽轰然大笑,而此时此刻花花的心都要碎了,望着周围众禽兽360度无死角的冷漠,这一次,她是真的怒了,昂起头,眼中如欲喷火,向着男主人怒骂道:“说不下就不下,老娘还不信了,作为院里最美的家禽,难道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猛禽转过身,笑嘻嘻地接口道:“花花,虽然我很同情你,但真的没有!”
众公禽一起凑头问道:“真的没有吗?”
猛禽坚定地说:“真的,真的没有!”
这时,白羽胖公鸡跳出队列,伸头笑着叫道:“花花,我要和你下蛋孵小鸡!”
众公禽哄笑着围过来,纷纷伸着头叫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北边的树荫下,一直趴着睡觉的鸡三姑忽地跳起来,扑腾扑腾栗紫色羽毛,叫骂道:“讨厌,鬼叫什么?哪天不是这样啊?这就是骚的代价!”
众母禽纷纷附和道:“对,活该,谁让她这么骚呢!”
旁边,母山羊大白也点着头,咩咩地附和道:“嗯呢,嗯呢。”
吵闹声中,就连猪圈里正在午睡的大肥和二胖也都破例站了起来,透过栅栏缝不解地望着外面。
或许是察觉到众禽兽的叫声太过喧闹,以至于将自己的絮叨声盖了下去,男主人突然转过头,瞪着一双镶在烧饼脸上的芝麻小眼扫视着周围。但见其目光所到之处,众禽兽瞬间噤声,尽皆匍匐在地上,头不敢抬,气不敢喘,就连向来霸蛮混楞的猛禽和大黑狗也不敢与其对视,前者低着头,余光关注着前方,随时准备扑棱着翅膀跳开,后者则乖巧地趴在地上,殷勤地猛摇尾巴。男主人对这效果相当满意,赞许地点点头,男人嘛,就该对自己养的家禽狠一点嘛!就在这时,暴怒中的花花抓住机会,趁男主人头未转过来、扭住她的两手微微松开之际,忽地伸颈向前,一嘴啄在男主人的脖子上。男主人脖子吃痛,双手本能地松开。花花双翅扑腾,从两手之间挣脱出去,身在空中滑翔几米后落地,甩开两条健美的大腿向北急奔,加速,加速,再加速,耳边厢疾风呼啸,胸腔内雷鼓轰鸣,如箭一般向前,向前,再向前——心都要跳出来了!
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刻,丑老鸭曾满含热泪地说:“她不是一只鸡,她……真的……不是一只鸡!”
前方,花花没命地狂奔;后方,男主人伸着手急追。
五米!
五厘米!
唉,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就在快要被追上的一瞬间,花花突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斜转向45°,一头撞在了正前方的石墩子上——家禽版的桃花溅血!
众禽兽全都惊呆了,心说:“往常的剧情不是这样啊,怎么今天换编剧了?”
猪圈里,大肥和二胖看到这一幕也都肃然起敬:“呵,真看不出来啊,这小娘们竟至于如此贞烈!”
母山羊大白目瞪口呆:“这是……干咩啊?”
身为众禽之王的猛禽呆愣在原地,口中喃喃地说道:“花花为了不下蛋,竟然……自杀!?”
男主人似乎也深深地被震惊了,他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长天,四方云动……霸王别“鸡”!一只醉驾的小飞虫从旁边歪歪斜斜地飞过来,突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斜转向45°,一头撞在霸王的右眼球上,右眼皮如卷帘门般瞬间拉下,泪水奔泻而出……小飞虫卒。
同志们,醉驾害死人呢!
这时,众禽兽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围过来呼喊道:“花花,花花……”
地上,花花痛哼一声,刚醒过来就听到男主人在禽兽圈外凄苦地咕哝道:“唉,不下就不下,你又何必自杀呢?你这是要陷我于不鸡不蛋之中啊?这应该就叫一个鸡蛋引发的血案吧?小宝贝啊小宝贝,你叫我今后如何在圈里混啊……”
花花心里那个骂啊:“你奶奶个橡胶腿的,老娘脑子进水了,为了不下蛋玩自杀?是哪个狗娘养的把扁担弄倒了?要不是让它给绊了一下,姑奶奶我早从篱笆缝里钻出去了!哎呦,好疼啊,我这是要挂了吗?”
禽兽圈内,鸡九妹凑头过来,激动地说:“花花,我要向你学习,以后绝不在任何威逼利诱之下下蛋。”
丑老鸭好容易挤进来,关切地问道:“花花,花花,你没事吧?”
白羽胖公鸡一翅膀将他扫到一边,怒斥道:“老丑,你看她这样像没事吗?”
禽兽圈外,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鸡啼,众禽兽忽地如潮水般向两边让开,但见猛禽大踏步走进圈内,来到花花面前,带着一种官方特有的庄重神情,贴心地提醒花花道:“来,花花,撑住,趁你现在还没挂掉,赶紧把你的遗嘱给大家朗诵一下。”
猛禽的小弟,忠心耿耿的长颈鹅甩着长颈,配合地向众禽兽喊道:“来,大家静一下,有请花花为我们朗诵她的遗嘱。”
众禽兽立时安静下来,一齐望向花花,但见花花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男主人,我不恨你!”
鸡九妹等尽皆如刚下了蛋般地叫道:“太伟大了!她在临死之前原谅了凶手……”
然而,此刻在花花的内心里却回响着这样的宣言:男主人,我不恨你,一点也不恨你,我只是想宰了你而已!老天啊,你开开眼,下辈子让我变成一只大力母鸡,我身高入云,我力拔山兮,我啄住你的腿,使劲往地上抡,我摔死你,我看你疼不疼?奶奶个腿的,到现在连句“对不起”都不说……哎呦,好疼啊!
似乎是被花花的内心诅咒给骂醒了,男主人转身冲进屋里,接着又如旋风般冲出来,手一扬,一捧白花花的大米砸在地上,砰然作响。
大米落地,围着花花的众禽兽立即一哄而散,全都伸着脖子抢米吃去了,稍有良心的鹅老六一边向大米奔跑,一边喊道:“花花,你慢慢死,有事以后托梦告诉我们——”
只有丑老鸭没去抢米,他走过来安慰花花道:“放心吧,花花,没事的,只是流了点血,死不了的……”
花花大惊:“啊!?血!?我……晕……血……”说罢,头一歪,晕了过去。
这时,女主人从屋里追出来,骂道:“哎,这么好的大米,你……嗯?”她看到了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芦花鸡,面色阴沉地走过来,一脚踢开丑老鸭,俯身拎起花花的腿,提着她走过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地上的男主人,进屋,在追过来的丑老鸭眼前猛地关上门。
茅屋内,女主人将花花扔在案板上,举起菜刀,冷笑道:“呵呵,小宝贝呵?”说罢,一刀劈落,花花的鸡头与鸡身立时分家,鸡血喷溅,鸡腿“象征性”地抽动了一阵便再也不动了。
“当!”,墙上的老式挂钟响起——下午一点整!
屋外,母猫头鹰展翅向西飞去。